席容煙看著那把送到自己手上的紙傘,心生出許多感概來。
她彎腰將傘放到身邊的少年手上,讓他撐傘給寶珠和春云打傘,她暴露在雨幕中,讓春云什么都別說,先回去。
這時候的大雨有越來越大的態勢,春云看著雨大,知道再也耽誤不得,只得帶著寶珠先往前走。
席容煙跟在后面,靴子里早已泡滿了水,走起路來咕嚕的響,小巷中的污水全染到她衣擺上,衣裳發重,她想,如果她連現在的境遇都能挺過去,還有什么不能挺過去的。
春云的住處的確不遠,極小的一個一進院子,正屋只有兩間房。
小小的院子角落處擺滿了雜物,剛才進來的小少年進了一間和柴房挨著的廂房,屋外雜物凌亂,可以看見這些年春云的日子過得也并不是很好。
屋子內有昏暗的油燈光線,春云扶著寶珠進去坐下后又有些局促的看著席容煙:“四姑娘將就些,我這里一把好點的椅子都沒有。”
席容煙渾身濕透,她如今有處避雨的地方就已經覺得極好了,又挑揀什么呢。
她笑:"無妨的,我也習慣了。"
又問:“有衣裳換么?”
春云連忙點頭:“我這就去拿?!?/p>
去內屋換衣裳時,席容煙依舊覺得身上發汗發暈,她獨自一人虛軟無力的坐在凳子上,想著自己一路走來,本從來沒有抱怨過什么,怎么卻好像是事事都不順。
她捂著眼睛,獨自一人才當真覺得自己偏生這么倒霉,不平的心緒上來,委屈便一起來了。
外頭又傳來春云在外頭的聲音:“四姑娘,換好了么?”
“我熬了姜湯,四姑娘來暖暖身。”
席容煙應了一聲,又用袖口擦了擦發紅的眼眶,才走了出去。
她濕漉漉的發絲披散,春云來給席容煙擦頭發,寶珠將姜湯放到席容煙手上,小聲道:“主子,我不看郎中了?!?/p>
“這一點傷很快就好了。”
“不過是傷了一點皮肉,不要緊的?!?/p>
席容煙低頭往寶珠的膝蓋上去,剎那間如鯁在喉。
她們身上的銀子全沒了。
她聽到滴滴的滴水聲,尋聲看去,屋頂好幾處漏水,便用木盆接著。
她閉了閉眼,春云這里這般,她亦不好開口問她借銀子。
如今她仿佛走到了絕路,讓她越發頭疼。
春云見席容煙沒喝,不由緊張的問:“四姑娘喝不慣么?我記得四姑娘從前吃不得這些,以前姜湯里都要放糖塊。”
又愧疚道:“我這里沒有糖塊,要委屈四姑娘了?!?/p>
席容煙嘆息,她這個境遇說什么委屈不委屈的。
她只有心底深處的委屈,委屈的是樁樁件件的麻煩事如噩夢般纏著她。
她搖頭:“你別多想,我現在模樣你也瞧見了,哪里能挑三揀四?”
說著又苦笑一聲:“你也別當我是從前的四姑娘,便當我是尋常人吧。”
春云一愣,又默然幫席容煙擦頭發。
席容煙喝了姜湯,身上暖了不少,卻依舊消減不小身上的難受。
春云看席容煙臉色蒼白,要去喊郎中,席容煙拉住她:“我身上沒銀子了,我知道你也沒多少銀子的,也不想用你的銀子?!?/p>
“我身子雖算不得很好,但自小也沒生過幾場風寒,興許明日就好了?!?/p>
春云怔怔看著席容煙在昏暗中也依舊白凈的發亮的臉龐,心底五味雜陳。
四姑娘的面容依舊未變,本該順順遂遂一輩子榮華,在眾人艷羨中過完一生,卻為何要過成這般。
她還是要求出去為席容煙叫了郎中,開了藥。
那人吩咐過,要她好好照顧好四姑娘,她也是還從前那份恩情。
席容煙坐在簡陋的木椅上,看著春云從幾層布片中拿出那些碎銀積蓄,只覺得熱了熱眼眶。
當初她給的那四十兩銀子不過隨手的賞賜,她卻用她全部的積蓄來為她請郎中。
她攔著春云:“你的銀子你留著,我沒那般嬌氣。”
春云笑道:“阿貴哥在外做力工,半月回來一趟,回來就有銀子了,四姑娘放心?!?/p>
席容煙又問春云:“那小少年是誰?”
春云笑了笑:"那是我弟弟,當初四姑娘給我的銀錢和我在席府的積蓄,都用來給他在城里念書。"
“我在繡坊做繡活,租了這個小院,他便來與我們住在一起?!?/p>
席容煙默默點頭,再一次覺得原來日子真的可以這樣苦。
她又問:“你有孩子么?”
春云笑:“有的,不過才半歲大,她睡得多,這會兒還在睡?!?/p>
“剛才我弟弟拿傘去接我,這會兒回來她也沒鬧?!?/p>
席容煙便點點頭:“你的銀子你留著,你還有孩子,我大抵睡一覺就好?!?/p>
春云依舊堅持:“四姑娘淋了那么多雨,怎么會沒事,四姑娘也想著我,要是沒有四姑娘當初給的銀子,我弟弟現在還去不了學堂。”
“我一定要去,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四姑娘生病?!?/p>
春云說完就一轉身走了。
寶珠扶著席容煙要去榻上躺著,席容煙往榻上一看,上頭還睡著個嬰孩,又搖頭。
發硬的木椅沒有軟墊,硌的她后背發疼,身上隱隱發熱,又閉著眼睛,只覺得呼出來的熱氣都是熱的。
但此時此刻她腦中的思緒全都是沒銀子了。
一分銀子都沒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