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嶼確定自己被人跟蹤了。
是一個男人,再確切一點兒,應該說是個大著肚子的男人。
昨晚被跟蹤時,薛嶼繞過瀝滿污水的巷子,躲到巨大的鋼筑垃圾桶后方,悄悄看過去,看到了那個跟蹤她的男人。
夜很黑,薛嶼看得不是很清楚,只能從身廓來辨認,是個身量極高的男人,一米九以上。
他戴著黑色氈帽,帽檐很寬,落下的陰影遮住大半張臉。肩部又寬又平,穿著漆黑齊膝風衣,風衣很大,像個斗篷完全遮裹身體。
薛嶼看到他隆起的腹部時,是因為刮風了,男人寬大的風衣隨風鼓動。
衣擺兩側飛掀,他的腹部露出不正常的弧度。
氈帽被風吹落,他單手托抱著腹部,艱難屈膝撿帽子的動作,更加薛嶼確定這個男人的肚子有問題。
他的動作讓薛嶼想到孕婦。
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孕婦了。
她生活這個地方叫做白塔安全區,是末日后,KM星球上重建得最好的安全區。
白塔基地如今人口負荷嚴重,生活在這里的人覺醒了精神體后,壽命成倍增長。
為了減輕人口負擔,二十年前所有生活在白塔的人,都做了絕育手術。
白塔居民對孩童的出生也達到了厭惡巔峰。只要發現新生孩童,管制員會逐一篩查DNA,將孩子連同父母一同逐出白塔,并加入黑名單,永世不得進入塔。
薛嶼有很多疑問。
這個男人的肚子為什么這么大,是變異?還是被某種東西寄生?
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,他為什么要跟蹤她?
薛嶼很害怕。
因為她是個窩囊廢,徹頭徹尾的窩囊廢。
她二十歲從地球穿越到這個地方三年了。
三年了,她都沒有覺醒精神體。
在白塔基地,沒有覺醒精神體就是人下人,正經工作都找不到,只能去礦區挖礦。
她剛穿越過來時,誤打誤撞進入基地的軍校。
白塔的慣例:學生時代人人平等,畢業之后階級分明。
在校期間,學生們基本上都還沒覺醒精神體,眾人在體能和智商上,并未出現太大差距;而畢業后,學生們會根據精神體的等級,被分配到不同的崗位。
像薛嶼這樣沒有精神體的人,只有一個出路:發配到安全區外面的礦區挖礦。
二十歲穿越,二十二歲軍校畢業,如今二十三歲,職業是礦工。
這就是薛嶼倒霉的穿越履歷。
薛嶼加快腳步邁前,身后那股實質般的視線依舊如影隨形。
她走了幾步,猛然頓足,迅速回頭看去,那道影子迅速靠邊,似乎是貼著墻壁站立,他身形又高又挺,貼在墻壁上就像是一截金屬排水管。
他似乎能料到薛嶼不敢靠近。
連偽裝都很敷衍,只是那樣貼墻而立,再沒任何動作。
薛嶼確實不敢靠近,她不僅沒有精神體,而且還是身穿!
她穿越到一個人人都有異能的星球,而她的身體,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身體。
哪怕她勤于鍛煉,在地球上,她的身體素質在普通人中已經算拔尖。
可是穿越到這個世界,基因的差距最令人絕望。
她和這里的人就不是一個物種,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基因。
薛嶼又往那道貼著墻站立的影子看了看。
僅僅從影子上看,薛嶼都能感受到那男人散發出的力量和野性,她猜,那男人的精神體應該是食物鏈頂端的猛獸。
這樣優越的物種,跟蹤她這個窩囊廢干什么?
薛嶼想不通。
她小跑起來,往宿舍區跑去,她住的是礦區提供的宿舍,處于白塔的安全區內。
破爛殘舊,但總體上沒有多大的治安問題。
宿舍是完全的金屬材質大樓,共一百五十層,在月色下泛著冷光,如同一片刀刃直直插在廢土之上。
礦工、清潔工、廢品處理員等社會底層人員都生活在這里。
薛嶼住在第六十六層,非常吉利的數字,不到三十平米的單人間。就這么點巴掌地兒,住宿費就得一個月兩千新幣,而她挖礦的月薪僅為三千新幣。
薛嶼剛回到走廊,碰到工友莊信章。
莊信章既是薛嶼工友,也是軍校時的同學。
兩人算是革命友誼。
在軍校時,薛嶼成績是全校倒數第一,莊信章是倒數第二。
莊信章比薛嶼好一點的是,她覺醒了精神體,一只慢吞吞的蝸牛,是她們那一屆軍校生覺醒的精神體中最差的一個,幾乎沒什么作用。
莊信章見薛嶼回來了,滿目詫色告訴她一個重磅消息:
“薛嶼,你聽說沒,有管制員在垃圾桶里發現了胎心監護帶,這太離譜了,現在管制員在到處搜查呢?!?/p>
薛嶼不是很明白:“胎心監護帶是什么?”
莊信章睜大眼解釋:“是孕婦用的東西,用來監測胎兒心率的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?”
薛嶼很配合她,做出驚訝狀:“意味著什么?”
莊信章:“意味著白塔安全區里出現了孕婦!就是說有人偷偷懷孕了,這也太可怕了,生活在白塔的人做過了絕育手術,怎么會有人懷孕呢。”
薛嶼心說,自己大概是白塔里唯一一個沒有絕育的人。
她是三年前身穿過來的,白塔浩浩蕩蕩的全民性絕育運動早已完成。她也就成了絕育中的漏網之魚。
聽著莊信章的話,薛嶼問:“咱們這片區域要查嗎,影不影響上班啊?”
礦區工作制度嚴苛,不論發生什么大事,都必須去上班,不然就扣工資。
莊信章道:“要查的吧,不過咱們這邊估計不是重點,那條胎心監測帶是出現在曼斯特大樓那邊,那邊才是重點巡查區域?!?/p>
曼斯特大樓,是白塔基地管理層的辦公區。
薛嶼也很意外,管理層的精英們居然會有人懷孕,不可思議。
和莊信章聊了一會兒,兩人各自回宿舍。
三十平米的單間,勉強湊合。薛嶼脫下橙色工服,突然,前面方形窗的鋼化玻璃上略過一片黑影。
她迅速推窗看去,看到一只黑色動物貼著金屬外墻跳躍跑遠,像只黑貓。
不對,應該是黑豹。
薛嶼想起來了,她的前男友周斯衍覺醒的精神體就是黑豹。
她仔細回憶這幾天跟蹤她的男人,確實有點像她前男友。
她剛穿越過來時,身邊有個背包,背包里有身份證。
身份證的照片和名字都和她一模一樣,還有一份軍校錄取通知書。新生接待員直接把她拎上車,她就這么稀里糊涂成為了這個世界的“薛嶼”。
入學沒多久,她和周斯衍談上了。
周斯衍很粘人,那方面似乎還有點癮,薛嶼一個普通地球人和他就不是一個物種,搞得她差點腎虛。
然而一年后,向來重欲的周斯衍主動提分手。
理由是——他要成為一名極端性保守派!
白塔在兩性關系上非常開放,婚姻也是開放式。
據統計,白塔里覺醒了精神體的高質量人群中,平均每人有五個以上的性伴侶。
開放派比比皆然的同時,也衍生出少部分保守派,保守派又分普通保守派、極端保守派、狂熱保守派。
普通保守派,主張一對一的傳統夫妻模式,從一而終,兩兩相配。
極端保守派,拒絕發展任何性關系,潔身自好,保持單身。
狂熱保守派,不僅拒絕性行為,還主張絕育,他們以全身作則,全部進行了完整的切除相關器官手術。
薛嶼搞不懂周斯衍在搞什么鬼,這人一直都有點神經質。
分就分,除了饞周斯衍那寬闊胸肌和八塊腹肌,她也沒什么好留戀。
在白塔這種開放式氛圍,薛嶼隨波逐流,又談了兩次戀愛。
令她震驚的是。
兩段戀愛都沒維持多久,而且這兩任男友,全都踏上周斯衍的老路。
主動和她提分手,理由是,他們也要成為極端性保守派!
薛嶼都懵了。
她是有什么性縮力的魔咒嗎,把三任男友都轉變為極端性保守派?
她沒空探究緣由,因為要畢業了,軍校時間僅有兩年,一畢業她就被分配到礦區。
至于那三任男友,據說混得都不錯,都到曼斯特大廈當了管理層。
薛嶼敲敲腦袋,還在想,跟蹤她的人,會不會是周斯衍?
這么一直疑神疑鬼也不是個辦法。
薛嶼決定嘗試問問周斯衍。
她還有周斯衍的聯系方式,分手后兩人基本斷聯了,不知道還能不能聯系上。
她拿出自己的通訊工具——云音匣,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正方體小匣子,展開后是薄薄一片屏幕,尺寸可任意放大縮小。
功能類似地球上的手機和電腦結合體,不過要更先進更便捷。
薛嶼在屏幕上進入聊天界面,找到躺尸很久的周斯衍,昵稱是“每天都要聯系的大帥哥”
昵稱是談戀愛時周斯衍自己設定的,分手后薛嶼也沒改。
她編輯消息發過去:在嗎?
立馬收到自動回復:有事說事,不要問在不在,在不在不回復。
薛嶼想了想,總不能上來就說,我最近被人跟蹤了,懷疑是你,所以來確認一下。
斟酌片刻,她發了條新消息:好久不見,最近在哪里發財呢?
半分鐘后,得到周斯衍的回復:借多少?
得到他的回應,薛嶼松了一口氣,還好,能聯系上。
薛嶼:不是要借錢,是因為遇到了點小問題,想問問你。
周斯衍:說。
薛嶼:最近有人跟蹤我,那人的精神體好像是只黑豹,不是懷疑你的意思,就是想確認一下。
周斯衍:是我。
薛嶼:你跟蹤我干嘛?
周斯衍:我身體里那玩意兒在想你。
薛嶼: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