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。
死一般的沉默。
阿風滿腔的怒氣,因為賀鳳臣沒頭沒腦這一句話,嘎嘣一下就煙消云散了。
她甚至還挺高興的。
修煉了這么長時間,這又不是打游戲練級,有明確的獎勵反饋。這段時間里,若說沒有自我懷疑那是不可能的。
乍聞賀鳳臣的表揚,阿風驚喜道:“真的?”
賀鳳臣認真說:“我為何要騙你?”
阿風:“不是騙,是鼓勵。”
賀鳳臣竟然真的就又鼓勵了一遍:“你已經很厲害了。”
“你來做什么?”賀鳳臣還沒有忘記問她的來意。
阿風激動的大腦冷卻下來,瞧見他自然,乃至坦然的表情,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。
我好像才是小三誒……
她噎了一秒,忍不住將目光投向方夢白。
方夢白接收到她的求救視線,回過神來。
方才情急之下,他下意識呼喚妻子的名字,而今,如夢初醒,才覺不該。
他不忍令她擔憂,有意揭過這個話題。
少年一笑,上來替她打圓場,“阿風,你來看我嗎?多虧賀兄為我調理氣機,我已經無礙了。”
阿風:你那個調理氣機正經嗎?
當著賀鳳臣,這位掌握他們夫妻生殺大權的修士的面,她也不好細問。
三方正尷尬沉默間。阿風猛地想起被自己放在門口的那三碗甜羮。
“對了。”她一拍腦門,回到門前端了托盤進來,“天太熱,我怕你是中暑,給你們做了涼羮。”
方夢白大為感動,顯然已將剛剛的不愉快都拋之腦后:“阿風……”
“快吃罷。”她親自端了一碗送到方夢白面前。
“好。”方夢白微微一笑,拿起勺子。
阿風躊躇著端著另一碗,遞到賀鳳臣面前,“賀公子,你……要不要嘗嘗?”
賀鳳臣的目光落在這一碗涼羮之上。
以阿風的手藝,當然做不出多么復雜,漂亮的式樣。
賣相也沒法跟外頭的相比。
但味道,她嘗過了,還是挺有信心的,難吃不到哪里去。
冰沙上鋪了一層糖漬過的,燉得綿密細膩的綠豆、紅豆、芋泥,又澆入了牛奶,點綴以酥酪。
當然冰塊、酥酪都是她在外面買的,平陽城大,夏天就有不少小販沿街叫賣冰塊,可便宜了,幾文錢就能買好大一塊呢。
賀鳳臣本想拒絕的。
但架不住阿風期待的目光。
女孩子有點忐忑,但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水洗過的亮。
這是拋卻了情敵的身份,身為一個廚子,單純地渴望得到食客肯定的眼神。
賀鳳臣頓了一頓,鬼使神差地便頷首,道了聲,“好。”
拿過勺子低頭舀了一口。
“怎么樣怎么樣?”阿風早就迫不及待了。
賀鳳臣還沒開口,方夢白卻有點不滿了,“阿風為何不問我?”
阿風:“你明知我手藝嘛,而且我廚藝還是你指點出來的。”
方夢白立刻就被哄好了。
賀鳳臣舀了一口,不自覺便舀了第二口,第三口。
直到阿風追問:“怎么樣?”
賀鳳臣回答之前,又舀了一口。
味道,出乎意料,并不差。饒是他吃過許多珍饈,這家常甜點,也別有一番滋味。
奶油細膩香醇的滋味,如絲綢般纏繞過舌。
他又看了眼幾乎見底的碗,這才緩緩放下勺子,挺直身子。
“味道,很甜。”他保守地說。
“就這樣?”阿風有點失望。
賀鳳臣瞧見她眼里的失望,又補充了一句:“滋味甚美。”
這下阿風徹底高興了。嘚瑟地揚起唇角,自己也快樂地舀了一口送入口中。
賀鳳臣看著她的笑,移開了視線。
可瞬息的功夫,他目光便又頓住了,定在她臉上。
她吃得急,唇角掛了一星酥酪,唇瓣被甜蜜的糖水浸潤著,一張一合。
跟方夢白全不相同。
“女人之唇,艷如櫻桃,動清聲而紅綻……”
賀鳳臣不錯眼盯著她唇角,指尖動了動,不自覺又舀了一勺,送入口中,細細咀嚼。
奶酥仍是甜膩的味道。但接下來這半碗甜羮他卻有些食不知味。
少年吃相極其優雅,垂著眼睫,慢條斯理,頰側鼓鼓囊囊地動來動去像只松鼠,少頃,一大碗甜羮就被他吃了一干二凈。
賀鳳臣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,不忘擦了擦唇角,很矜持地點了點頭,“多謝款待。”
吃完涼羮,又得到了表揚,阿風舒服地揉著肚子,長出了口氣。
在享受著這難得的閑暇,突然,院子門口傳來道男人的嗓音。
“敢問主人家可在?”
阿風抬起頭,方夢白,賀鳳臣三個人交換了個視線。
賀鳳臣站起身:“我去看看。”
阿風:“我也去!”
方夢白:“我……”
阿風語重心長:“你還沒好全呢,就待著別動,休息休息。萬一外面是你仇家呢?”
賀鳳臣腰細腿也長,阿風跟方夢白交代幾句的功夫,他就已經跨到了院子門口。
阿風追過去一看,只見大門口并肩站著一對青年男女。
眉眼都很溫和,極為恩愛的模樣,像是夫妻。
兩人見到賀鳳臣明顯愣了一下,為其冰雪容光所攝,眼里露出驚艷。
那男的先回過神,朝她兩人拱手為禮,臉上帶笑,“我們是住隔壁的,但愿沒叨擾了賢伉儷。前幾日聽聞這院子里來了新客,還未來得及拜會,今日,特來登門。”
賀鳳臣眼睫一動,神情正經:“我不……”
阿風心里咯噔咯噔,生怕這人又說出什么“男妻”之類驚世駭俗的話,慌忙打斷他。
“哈哈,兩位誤會了,我們不是夫妻。”
賀鳳臣倒也安靜下來,任由她來交涉。
“這是,我兄長!”她拽了賀鳳臣,拍拍他手臂。
賀鳳臣看她一眼,倒也沒揭穿她。
“哦、哦……原是如此。”男的愣了一下,可能是驚訝于他倆這毫不相似的長相。
“我名喚吳思禮,這是內子,姓祝。”不知道為什么,他笑得有點小心翼翼的,似乎有心事,還總若有若無往院子里看。
阿風:“吳大哥,祝大嫂。”
祝夫人是個鵝蛋臉,很溫柔的眉眼,聞言,便將臂彎里抄著的果籃往她手里塞,“以后咱們便是鄰居了。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,鄰里之間,還望多加提攜相助,日后若有失禮之處,還請海涵。”
“哪里哪里。”阿風很不好意思。按理來說,該是他們這些外來的上門來拜訪原住民才是。
不過他們仨這幾天忙著修煉,倒忘了一茬。
不過這夫妻倆怎么會突然上門?
阿風愣了一下,突然意識到,該不會是自己剛剛劈的那一劍吧?
剛剛那動靜確實有點擾民了。
她再看這夫妻倆,便覺出這二人話里含蓄的提點。
……噪音擾民被找上門。
告別吳祝夫妻,答應一定會抽空跟祝夫人游玩之后,阿風著實有點難為情。
賀鳳臣倒是淡然,都讓她交涉了,此時覷她臉色,才問:“你有心事?在想什么?”
“沒什么。”阿風搖搖頭。
正要回屋,賀鳳臣卻停下腳步。
阿風驚訝地回頭看他。
“阿風,但我有話要跟你說。”賀鳳臣說。
“你要跟我說什么?”
今天中午又一次被打斷親密,賀鳳臣想了想。
“我鄭重地,還請你,離玉燭遠一點。”
阿風大腦空白了一秒,懵了一會兒,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的事,訕訕地笑了一下。
“我、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們已不是夫妻,”孰料,賀鳳臣仍不放心,強調說,”你以后少見他,你來了,他便只顧著看你了。”
阿風又短暫地呆滯了一秒。
賀鳳臣說得太誠懇了,她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不滿。
可還沒等她整理出措辭。
賀鳳臣倏地又轉移了話題,“還有,那碗甜羮。”
“那碗甜羮?”
他頓了一下,似乎想說什么,又道:“沒什么。”
賀鳳臣的前兩句話,的確給阿風短暫地帶來了些困擾。
但這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。
虱子多了不愁癢。癢著癢著阿風就躺平了。
雖然這樣說很不道德,她才是小三,可讓她就此放棄方夢白那也是萬萬不能的。
既然不能夠,那就沒必要多往心里去。
不過,以防萬一,明面上還是暫且多跟方夢白保持距離吧。
她比較納悶的是賀鳳臣的第二句話,甜羮?
那碗甜羮怎么了?他不是吃得挺開心的嗎?
然而,很快。阿風就明白賀鳳臣那沒說完的半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了。
第二天,方夢白沒有早起,他一直以來都有早起的習慣,但昨天練劍耗損太過,今天難得還躺在床上休養。
阿風起來之后,喂過了小白,便打算去廚房里給自己弄頓早餐,好開啟今天修煉的一天。
孰料,剛走近廚房。
下一秒,廚房在她面前炸了。
對,炸了。
爆炸發生的時候,她整個人都是傻的。
平地里砰地一聲驚天巨響,腳下大地劇烈顫動!
小白被嚇得嘎嘎亂叫。
火光白煙倒映阿風驚恐的眼底。身體已快于意識一步,她轉身就跑,企圖尋找個安全的掩體。
但爆炸的沖擊波來得太快,眼看來不及,阿風只得將心一橫,正要就地一趴——
突然,一道雪白的身影自爆炸的火光中飄出,接住了她,將她帶離數丈之外。
阿風目瞪口呆,結結巴巴,“賀……賀公子?”
眼前這清冷如玉,膚白如雪的少年不是賀鳳臣還能有誰?
賀鳳臣淡淡嗯了一聲,放她站穩。
他神情之疏淡如雪——
阿風愣了半天,回頭看看那還在冒著滾滾白煙的房子,“那個……房子……”
在賀鳳臣淡定的目光下,她吃力地組織著語言,“好像炸了唉,不要緊嗎……”
賀鳳臣微妙地頓了一秒,“在做飯。”
阿風:“啊?”
賀鳳臣:“做飯,爆炸。”
阿風:??
做飯,爆炸?她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。
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炸廚房這樣的事?
等等,這又不是現代,用煤氣天然氣的……古代燒大鍋,有什么能引起爆炸的東西嗎?
她看看賀鳳臣這仙姿佚貌,一塵不染,淡雅如雪的容色。
的確很難把做飯,炸廚房跟他聯系在一起。
對上她視線,賀鳳臣解釋:“慚愧,在下不通庖廚,昨日見你那碗甜羮滋味甚美,便欲一試。”
合著昨天想說的是這件事?!
阿風愣了一下,恍然,
“等等,你這是在為阿白學做飯?”
“嗯。”賀鳳臣解釋說,“我觀凡人界尋常夫妻,妻子都要給丈夫下廚,慚愧我與玉燭成親三十年,未嘗為他調過羹湯。”
兄弟你學人精啊。阿風也不好意思吐槽他光明正大學人精,沒忍住先反駁了一嘴,“誰規定妻子必須要給丈夫做飯了……”
古代人賀鳳臣:“何意?”
阿風搖頭:“沒什么,我的意思是。”她咋舌,“賀公子當真……當真天賦異稟。”
賀鳳臣:“……”就算是他也聽出來這絕不是夸獎。
“你來做什么?”他問。
“我給自己整頓早飯吃。但現在這樣……”阿風惆悵地蹲在一地廢墟前嘆了口氣。
賀鳳臣弄出這么大的動靜,驚醒了睡夢中的方夢白。
方夢白披衣跑到院子里,瞠目結舌地看著這斷壁殘垣,“這……怎么回事。”
阿風:“給你做飯。”
方夢白迷茫:“啊?”
對上他視線,賀鳳臣:“我會賠的。”
方夢白:“不……在下只是不明白,為何做飯這么簡單的事,還會把廚房炸了……”
賀鳳臣:“簡單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