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夢白被賀鳳臣帶走了。
阿風軟在地上,茫茫地回不過神。
好不容易想明白了,眼淚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。
她哭了很久,哭得眼睛都腫了,天色也暗了下來。
哭得累了,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。
夢里,她竟夢到了現(xiàn)代的小表妹。
她跟小表妹一道兒出門旅游,車上手機沒了電,正難熬著呢,小表妹翻出本男同小說遞給她解悶。
阿風看文原本就很寬容,更遑論這個非常時刻,給她一瓶洗發(fā)水的包裝說明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。
她翻了幾頁,驚訝地抬起眼,“方夢白……這個名字好像在哪里聽說過。”
小表妹玩著手機頭也沒抬,“就《長生天》的男主啊?你沒看過嗎?”
阿風想起,最近倒的確有一本叫《長生天》的男頻小說在網(wǎng)上大火。她即便沒看過,也略有耳聞。
不過這男主方夢白是直男吧?雖然結局是無CP,可她分明記得方夢白這一路走來有過幾個紅顏知己啊?
翻著手上這工藝精美的書頁,絢爛唯美的插圖,阿風恍然大悟,所以這是方賀同人本?
這里面收錄的故事倒也挺簡單的,講的就是賀鳳臣身受重傷,必須有個人替他替命擋災,關鍵時刻,原著中的好兄弟男主方夢白挺身而出,兩個人先婚后愛的故事。
可為什么,她看著這些字眼竟會心痛呢?
阿風愣愣地撫摸著紙上的墨痕,眼睫一眨,豆大的淚珠不禁落了下來。
旁邊的小表妹嚇了一大跳,“怎么看哭了還?”
可她的眼淚非但沒有收住,反倒還越掉越兇,竟抱著這本同人本放聲大哭起來。
不知不覺間,阿風又把自己哭醒了。醒來的時候,她仍孤零零地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。
屋里頭一片昏暗,只能瞧見桌椅模模糊糊的輪廓。桌上杯盤狼藉,還沒吃完的早餐已然冷透了。
哪里還有什么阿白,小表妹,同人小說的影子?
阿風睜著紅腫的雙眼,艱難地爬起身。
她都想起來,原來她竟然穿到了一本同人**小說里。
她曾經(jīng)以為,只要有阿白在身邊,穿越到這個異世界也沒有什么可怕的。
原來這兩年的幸福日子,只是一場泡影。
阿風怔怔地發(fā)了一會兒呆,院子外面的夕陽沉了下來,她好像被全世界遺棄了,一股莫大的孤獨攫住了她的身心,讓她一時半會兒喘不過氣來。
她當然不甘心,可追又能往哪里追?她連他們從哪個方向走的都不知道。
又隔了一會兒,她想,她應該先點起燈。
燭火騰地剛亮起,院子外頭忽然就傳來了幾個男人說話的聲音。
“方夢白那賤人就住這里?”
“看起來也沒人在家啊。”
“該不會是得到消息跑了吧?”
“跑?”有個粗噶的嗓音獰笑,“他一個人又能跑到哪里去?只要還在棲云洲遲早要了他的狗命!
要想跑回白鹿學宮——連星渡早就被咱們布下重兵把守,甕中捉鱉,他還能插著翅膀飛過天漢海不成?”
阿風被嚇了一大跳,心躥到嗓子眼里,下意識撲滅了燭火,閃身往里屋躲。
這動靜瞬間驚醒了院門口說話的那幾個人。
“誰?!”一人大喝了一聲,提著刀走了進來。
過了一會兒,阿風尖叫著被人揪著衣領,拖條死狗一般從里屋拖了出來,丟到了眾人腳下。
她掙扎得厲害,那人見了,一巴掌扇在她臉上,她兩耳嗡嗡作響,左臉高高腫起,牙齒也磕破了舌尖,嘗到了鮮血鐵銹般的腥甜。
左邊一個男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,對中間那個疑似首領的男子說。
“聽說方夢白這小子在凡人界娶了妻。”
“這小娘們難道是他妻子?”
說著,便有人蹲下身,掐住她的臉,“我問你,你夫婿人呢?”
阿風哪里經(jīng)歷過這陣仗,嚇得臉都白了,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不知道。”那人冷笑一聲,倏地變了臉色,一腳踹在她小腿上,又掐著她脖子將她提起。
“方夢白是你夫婿,你不知道?”
這一腳力道之重,痛得阿風眼前一白,險些痛厥過去,冷汗瞬間便濕透了身上的荷花裙,
目光好不容易聚焦。
脖子上不斷收緊的壓力,又令她呼吸不暢,頭暈目眩,憋紅了一張臉。
“我、真、不、知、道。”
“他……他一早便走了……”
求生欲令阿風嘴里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擠出幾個字。
那男人聞言,跟同伴們對視一眼,倒松了些力氣,“走了?什么時候走的?往哪個方向走的?走之前可說過什么沒有?”
阿風:“你、你先放開,我慢慢、慢慢說。”
咚一聲,寶貴的空氣爭相恐后地涌入口鼻,阿風紅了眼圈跌落在堅硬的地面上,摔得全身都痛。
她也不敢呼痛,只捂著火辣辣的脖子,嗓音沙啞:“我、我知道得真不多。”
“昨天,有個人自稱他朋友來找他,早上他人就被帶走了……”
男人問:“那人可說過自己叫什么?長什么樣?”
阿風也不敢扯謊,賀鳳臣長得那么漂亮,一路過來,整個槐柳村的人對他印象估計都很深刻。
只好低頭說:“他說自己叫賀鳳臣……長得很漂亮,抱一把琴。”
男人們遽然變了臉色,啐了一口,“果然是這小娘皮的,不知廉恥做了人男妻,倒真把自己當個女人了……”
阿風原本知道得就不多,將自己所知又基本都說了個一干二凈。
那幾個男人見她驚懼懵懂的模樣,倒也信了她無知。
“怎么辦?”有人問,“這小娘們?”
為首的那個從袖子里翻出只紙鶴,往天上一送。
“叫人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追。”
“拋棄妻子……”為首的那個冷笑,“果然是他這個魔頭能做出來的。
“難道咱們就放過她了?”
“不要殺我!”阿風聞言,驚懼地哀聲大哭,“求求你們不要殺我!”
有人嫌吵,又劈頭來打,打得她眼冒金星,嘴角流血。
阿風又怕又怒,胸口里憋了一團氣,她不敢再哭了,嗚嗚地死死咬緊牙,逼自己閉住了嘴。
“這□□可是跟那魔頭睡了那么長時間……”那人忿忿,看她的眼神輕蔑,“呸!”
首領冷笑:“他慌不擇路,光顧著逃跑,連妻子都不顧了,你抓了她又有什么用?”
“那要不把她殺了?”
那首領沉默下來。
阿風渾身發(fā)麻,發(fā)木。
她為了求生,忍到了現(xiàn)在。
聽到這句話呼吸都凍住了。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涌了出來。
首領沉默了一會兒,皺眉道:“算了,這人也沒什么用處,少給我再惹事。到時候……萬一,仙盟那邊又說我們?yōu)E殺無辜。”
他們走了。
……
昏暗的小屋又回到了只剩她一人的寂寥凄清。
阿風痙攣般地抽了口氣,撲在地上抖若篩糠,終于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。
趙嬸子跟其他槐柳村的村民覷著動靜趕過來的時候,阿風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“阿風、阿風……怎么了?”趙嬸子扶起她,驚懼不安地囁嚅說,“剛剛走掉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…”
阿風哭得說不出話來。
方夢白親手為她縫制的荷花裙已經(jīng)被鮮血和泥沙弄臟了,殘破得不成樣子,像塊爛抹布。
她繡著珠子的翹頭花布鞋也被踢落了一只。
每天被方夢□□心梳得油黑繃亮的兩只發(fā)髻也散開。
趙嬸子看得心里發(fā)酸,眼前的女孩子哪里還有之前被方先生寵得鮮凈漂亮的俏模樣?
一干人等,手忙腳亂扶著阿風坐回椅子上,又喂了她水。
折騰了好半天,阿風這才略略理順了氣,不哭不嗝了。
方夢白不知去向,阿風又什么都不肯說,趙嬸子跟隔壁幾個嬸子擔心她,主動提出陪她睡一夜。
阿風婉拒了趙嬸子的好意,紅腫著眼強顏歡笑,又是端茶又是倒水,謝眾人好意。
眾人哪里愿受。曉得她想一個人靜靜,便也沒再勉強她,漸漸地散了。
人群一走,阿風也沒敢歇。
她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去而復返,她怕連累槐柳村。
如今槐柳村是不能再待了。
又想起那些人之前站院子里說的那些話。
“連星渡早就被咱們布下重兵把守,甕中捉鱉。”
想到這些人是要去殺方夢白的,阿白有性命之危。阿風手腳一下子就軟了下來。她為了活命,不得不說出賀鳳臣的存在。
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害了阿白。
不行,阿風下定了決心。
她必須要找到他們,她要告訴他們,不能去連星渡……
連星渡有人在追殺他們……
她哆嗦著,先進了里屋,匆忙收拾出個行李,緊接著又去了院子里。
看著院子里那幾只懵懂的白鶴,阿風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,仿佛看到了昔日方夢白坐在白鶴之間看書的畫面。
鶴們圍著他,舞動著雙翅,輕輕地叫。
她如今要走了,不回來了,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。她含淚抱住其中一只最漂亮,也最健碩的,叫小白的領頭鶴。
它歪著頭,黑漆漆的眼珠子不解地看著她,仿佛在說話。
阿風眼含熱淚輕聲說:“走吧,走吧,都走吧,你們的主人不會回來了,我放你們自由。”
那些白鶴似乎極通人性,它們依依不舍地盤桓了兩圈,在她催促之下,最終還是展開雙翅,鶴鳴嘹亮,漸次飛向了天際。
阿風又將雞圈里養(yǎng)的這些雞鴨連夜都送給好心的村民們。
回到小院,她去廚房里撿了一把柴刀,這才鎖上院門。
提著包袱,頭也不回地踩著村口土路,冒著夜色,堅定地踏出了這方曾有過她跟方夢白美好回憶的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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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風冒著夜色走了很久很久。
若不害怕那是假的。
遠方風過山林,沙沙作響,風中仿佛送來野狼的嚎叫
好幾次,阿風仿佛都瞧見了狼群綠油油的眼。
她不敢停,只能咽下一口唾沫,握緊柴刀,哆哆嗦嗦繼續(xù)往前走。
她也不知道賀鳳臣跟方夢白如今到底身在何處。
只記得賀鳳臣最后是消失在東邊天際的。
東邊是連星渡的方向。
天漢海常年風暴不斷,若想從棲云洲渡海,只能經(jīng)連星渡這一個渡口。
從東邊走……應當沒錯。
阿風從天黑走到天亮,這才走到了三峰縣城門口。
她本想進城租頭驢子,哪知道還沒踏進城門,頭頂卻忽然傳來一聲極為嘹亮,熟悉的鶴鳴。
阿風愣了一下,抬頭驚訝地瞧見了在她頭頂盤旋徘徊的白鶴。
“小白!”她忍不住大叫了一聲!
白鶴聽到她的呼喚,盤旋了兩圈,斂了雙翅在她身前落下。
阿風沒想到會在城門口瞧見它,她驚喜地跑過去,動情地抱住它脖頸,“你……你怎么在這里?你沒走?難道一直跟著我嗎?”
白鶴漆黑的眼珠看著她,不吵也不叫,突然低下了頭,俯下了身子。
這個姿勢,極為古怪。
有點,有點像牛或者馬俯身低頭等待主人攀騎上去的意思。
阿風又愣了一下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眼前的小白好像變得尤其的大。
大得好像能輕而易舉地載動她一個成年女性。
“你……你想讓我上去?”她不確定地問。
白鶴歡快地叫了一聲。
阿風揪著它羽毛猶豫了。
雖然小白變得很大,可鳥類這么輕的骨頭能承擔她的重量嗎?
小白不滿她的猶豫,偏頭輕輕啄了她一下。
阿風回過神,多少也明白過來,方夢白既然是仙人出身,養(yǎng)的鶴多多少少也有些神異,君不見古畫里的神仙通常也都是騎跨在鶴背上的嗎?
“我……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說。”阿風不放心,強調(diào)了一句,這才小心翼翼抱著它脖頸,爬了上去。
小白似乎不以為然,高傲地昂起頭,抖了抖羽毛,踱步載著她走了幾圈,這才發(fā)出一聲響亮的鳴叫,載著她沖向了天際。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狂風迎面而來,吹得她眼角直冒淚花。
山川河流在她腳下漸漸凝縮成凌亂的線點。
阿風的尖叫憋在了胸口嗓子眼里,嚇得渾身僵硬,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抱著小白不敢撒手,差點將小白扯禿嚕了毛。
不知飛了多久,小白的速度這才慢了下來,帶著她在一片密林里降落。
阿風心里冒出個膽大的猜測。
她腳步虛軟地下了鶴背,四處張望了幾眼,“難道……就是這里嗎?”
正在這時,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枯枝落葉被人踩斷的細響。
阿風抬起灰撲撲的臉,錯愕地對上一雙平淡如雪的雙眼。
賀鳳臣抱琴的雪白身影自林間緩步而出。
他瞧見她,微微一怔,鳳眸里飛快閃過一點訝異。
可能是沒曾想會在這遇到她,還是如此狼狽的她。
不過短短一日未見,女孩子已經(jīng)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她的花布鞋子走破了,一瘸一拐的,發(fā)髻也散開了,披散在肩頭。
臉上青青紫紫,灰撲撲的。
對上他沉默,審視的視線。
阿風瑟縮了一下,像又怕被他趕走。
女孩子猶豫著,緩緩地,擠出個小心翼翼,足夠友善卻辛酸的笑容,像只耷拉著腦袋的灰撲撲的小流浪狗。
“阿風。”賀鳳臣不自覺多看了她幾眼。
很快收斂了多余的情緒,冷硬俯首:“你怎會在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