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圖的話讓祁明遠眼前一亮,祁明遠猛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。
“我明白了!大家不是抗拒改變,而是需要親眼見證這些改變帶來的好處,對嗎?”
巴圖咧開嘴笑了,露出被煙草熏黃的牙齒,他慢悠悠地蹲下身,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牧草,在指間輕輕揉搓著草莖。
“就說這信號塔吧,”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,像草原上掠過的風,“剛建的時候,老輩人都說那些看不見的電波會沖散長生天的祝福,連薩滿作法都不靈驗了。去年開春,不知哪個嚼舌根的傳話說信號塔會讓母羊懷不上羔子,氣得老額吉們差點拿套馬桿把施工隊趕出草場。”
祁明遠注視著巴圖被曬得皸裂的臉龐,發現巴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。
祁明遠望著遠處信號塔投下的陰影,輕聲問道:“那依您看,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?”
巴圖嘆了口氣,隨后苦笑著搖著頭說道:“現在年輕人倒是離不開網絡了,就上個月,蘇和家的小子放羊時只顧著刷那些跳舞的視頻,丟了三只最好的羊羔。草場上的老人都在說,自從有了這鐵塔,連牧草都不如從前鮮嫩了。”
說完,他凝視著遠處矗立的信號塔,目光深邃而堅定,而后他緩緩說道:“新事物就像草原上的季風,你永遠無法阻擋它的到來,卻能讓它推動你的風車,為你磨出生活的面粉。”
祁明遠聽后沒在說話,巴圖的話已經說得很透徹了,像草原上清澈的溪流,一眼就能望到底。
他明白,在國家發展的洪流中,有些改變就像四季更替般不可阻擋。
信號塔、風車、機械,這些現代化的印記正悄然改變著草原的肌理,就像春雨滲入干涸的土壤。
巴圖說得對,這些改變就像一把雙刃的蒙古刀。
割破了傳統的游牧方式,卻也開辟了新的可能。
牧民們的收入實實在在地增加了,就像秋日的羊群一天天肥壯起來。
最明顯的就是那座信號塔,從前在茫茫草原上丟失的牛羊,如今靠著GPS定位,就像被系上了無形的套馬繩,再難走散。
巴圖突然話鋒一轉,黝黑的臉龐浮現出躍躍欲試的神色:“那……那網上真能賣阿媽的刺繡?我家的牛羊皮具是不是也能放上去?”
他摩挲著手機屏幕,眼神里閃爍著好奇與期待。
巴圖心里這個疙瘩已經積壓很久了,每次看到心儀的商品,總要騎著馬顛簸幾十里山路到縣城快遞點,有時甚至要往返兩三趟才能取到一個包裹。
更讓人泄氣的是,購物軟件上那些灰掉的“該地區暫不支持配送”的字樣,就像一堵無形的墻,把草原和外面的世界生生隔開。
他也曾見過村里幾個年輕人學著搞直播,在鏡頭前扯著嗓子吆喝,跳著笨拙的舞蹈。
可直播間里寥寥無幾的觀眾,就像草原上零星的蒲公英,風一吹就散了。
別說賣出貨去,就連個像樣的點贊都難得一見。
“當然可以,草原上的每一件手工藝品都值得被看見。不過要讓遠方的客人真正懂得蘇蘇洛阿媽刺繡的價值,我們需要好好講一講它的故事。我打算為阿媽的刺繡拍一部紀錄片,讓更多人看到針線里蘊含的草原記憶,您覺得這個想法可以嗎?”祁明遠微笑著回應,順勢提出了他的想法。
巴圖的嘴唇微微顫動,最終卻沉默地抿成一條直線。
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搓捻著衣角,目光垂落在草地上,方才眼里的光彩漸漸黯淡下去。
祁明遠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:“是不是有什么難處?”
“沒什么,改天再說吧。”巴圖的聲音突然變得干澀,像被烈日曬蔫的牧草。
祁明遠一時語塞,他分明看見巴圖眼底閃過的一絲戒備與疲憊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,此刻巴圖腦海中正浮現出阿媽佝僂著腰、在刺眼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刺繡的身影。
那些扛著攝像機來去匆匆的人,拍完素材就迫不及待地離開,只留下滿桌的煙頭和一堆空承諾。
最讓巴圖心痛的是,每次拍攝結束后,阿媽總要病上好幾天。
就單說去年,前前后后來了三批拍攝者,他們帶著昂貴的設備,說著動聽的承諾,卻在取完素材后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阿媽強撐著病體配合拍攝的場景歷歷在目,而那些承諾寄回的照片和紀錄片,至今杳無音信。
甚至于,他們在網上搜索都沒有任何的消息。
這些年積累的失望像一塊沉重的石頭,壓得他對所有拍攝提議都本能地抗拒。
所以,他對于眼前祁明遠說的這些,內心其實是抵觸的。
祁明遠也沒在說話了,看到巴圖這個表情,其實他就已經很明白了。
祁明遠清了清嗓子,故作輕松地踢了踢腳邊的草屑。
“那個……巴圖大哥,咱們接下來要做什么?羊群該往哪個方向趕?”他的視線飄向遠處正在吃草的羊群,刻意避開了巴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。
“往北走。”巴圖終于開口,聲音低沉得像遠處滾動的悶雷。
他抬手指向天際線處一片起伏的丘陵,"那邊水草豐美,羊群能吃得飽些。”
而后,他的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弧線,最終指向西北方向的一頂孤零零的蒙古包,“順道帶你去見見老朝魯,他是這片草原上最后的馬頭琴匠人。”
巴圖彎腰拾起地上的套馬桿,桿身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。
他頓了頓,又補充道:“那老爺子的經歷過你想象不到的事,說不定對你的創作有用。”
說這話時,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遠,仿佛已經透過眼前的草原,看見了那些塵封的往事。
羊群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決定,開始自發地向北移動。
幾只調皮的羊羔蹦跳著,在草甸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足跡。
巴圖邁開步子,靴底碾碎了幾朵不知名的野花,紫色的汁液沾在了皮革上。
但沒有幾步路,便扭過頭來對祁明遠說道:“其其格曾經拍過很多人,但是鬧得都不愉快,所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