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咦?那不是小黃專家嗎!”巴圖突然眼睛一亮,指著前方策馬而來的白色身影,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。
“小黃專家——”他揮舞著馬鞭,渾厚的嗓音驚起了草叢里的云雀。
“吁——”黃璇聽見有人喊她,立馬勒緊韁繩,棗紅馬揚起前蹄打了個響鼻。
而后,她的目光掃過巴圖,最終定格在了祁明遠身上,細長的眉毛微微蹙起。
“這就是那個臨陣脫逃的懦夫?比想象中年輕啊……”她低聲自語,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。
隨后馬鞭輕揚,催馬向二人踱去。
“巴圖阿哈,這是要去哪兒???”黃璇笑盈盈地問道,白大褂下擺在風中獵獵作響。
“林大夫囑咐的,帶祁作家轉轉草原?!卑蛨D老實回答,手指不自覺地搓著馬鞭。
“黃專家,你好!”祁明遠主動打著招呼。
但黃璇只是淡淡“嗯”了聲,目光蜻蜓點水般掠過他,又熱絡地轉向巴圖:“巴圖阿哈,千萬記得提醒蘇蘇洛阿媽每天吃蔬菜,她那高血壓……”
“頓頓都吃呢!額吉現在可愛吃那些青菜了,說比嚼嫩草還爽口?!卑蛨D笑得眼睛瞇成兩道月牙,粗糙的手掌在袍子上蹭了蹭。
黃璇點了點頭,這才慢悠悠地轉向祁明遠,目光像把剛磨好的蒙古刀。
“心思都不在這片草原上,能寫出什么真東西?”她拽緊韁繩,馬兒不安地踏著步子,“記好了,這兒不需要……”
后半句話被生生咬斷在齒間,馬蹄揚起的沙塵在三人之間打著轉,像道無形的屏障。
“巴圖阿哈,我還得去旗里取東西。”她說著,眼角余光瞥了眼祁明遠,“等忙完了,我去看看蘇蘇洛阿媽。”
“路上當心啊!”巴圖連連點頭,粗糙的手掌在袍襟上無意識地摩挲著,“最近牧道上總有野狼出沒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,黃璇已經一夾馬腹沖了出去。
白大褂在風中獵獵作響,像面倔強的旗幟。
祁明遠望著她遠去的背影,發現她騎馬的樣子很特別,不是城里人那種僵直的姿勢,而是隨著馬背起伏的節奏微微晃動,仿佛天生就長在馬背上似的。
巴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突然笑了:“小黃專家剛來時,上馬都得讓人扶著?,F在?哼,去年賽馬會還拿了女子組第三名呢!”
他語氣里透著驕傲,仿佛在夸自家閨女。
祁明遠沒有接話,站在原地望著黃璇逐漸遠去的背影,眉頭微皺。
從黃璇剛才的舉動來看,明顯帶著敵意。
可祁明遠想不明白,他既不認識黃璇,更沒有做得罪她的事情,怎么黃璇對自己態度……
還有她剛才說的話,“心思都不在這片草原上,能寫出什么真東西?”
還有那句沒有說完的,“記好了,這兒不需要……”
這兒到底不需要什么?
“能不能跟我講講她和林大夫的事?”祁明遠望著黃璇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,這才轉過頭,認真地問道。
不知不覺間,他的稱呼也開始學著當地人的方式。
“你不是他們的朋友嗎?”巴圖詫異地轉過頭,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。
祁明遠聞言一怔,臉上閃過一絲窘迫。
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,目光飄向遠處的山包。
巴圖的話像根細刺,扎得祁明遠渾身不自在。
是啊,哪有朋友對彼此的事一無所知,還要向旁人打聽的?
“這個……他們很少跟我聊這邊的事?!逼蠲鬟h干笑兩聲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。
巴圖已經別過臉去,聲音像結了冰的賽里木湖面:“這種事,你該去問本人才對。”
從小黃專家對這個漢族作家的冷淡態度里,巴圖就琢磨出味兒來了。
能讓一向和善的小黃專家都看不順眼的人,準不是什么好鳥。
再加上剛才祁明遠那番不打自招的問話,巴圖心里那桿秤徹底歪了。
祁明遠被巴圖突然的冷淡刺得心頭一緊,連忙開口解釋:“巴圖大哥,您聽我解釋……”
可巴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馬鞭,語氣就像突然降溫的天氣,打斷了祁明遠的解釋:“晌午了,該回蒙古包吃飯了。”
說罷一拽韁繩,馬頭直接調轉向來時的方向。
這哪是商量,分明就是通知。
祁明遠張了張嘴還想解釋,卻只吃到一嘴馬蹄揚起的草屑。
默默跟在巴圖身后,兩人一路無言地回到了蒙古包。
一進門,祁明遠就開口道:“巴圖大哥,我去找林大夫。”
說完便轉身朝村子的方向走去,他心想,黃璇對自己的態度肯定有誤會,這才連累了巴圖對自己的看法,必須得找林玘問個明白。
巴圖頭也不抬,只冷冷地“嗯”了一聲,那語氣跟方才黃璇對祁明遠的態度如出一轍。祁明遠心里憋悶,卻也無可奈何,只能牽過馬慢慢往村子方向騎去。
經過其其格、林玘和巴圖的教導,雖然還不能策馬奔馳,但平穩騎行已經不成問題。
馬兒馱著他緩緩前行,祁明遠的心思卻早已飛到了村子里。
就在祁明遠離開不久,巴圖突然一拍腦門,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,可那念頭就像草原上的風,轉眼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……
望著眼前綿延到天際線的草原,碧空如洗的藍天本該讓人心曠神怡,可祁明遠卻只覺得胸口發悶。
除了初來乍到的那兩天,這些日子他幾乎沒一刻舒心過。
短短幾天里,他經歷了太多:差點在牧犬下受傷、無意中觸犯牧民禁忌、現在又被黃璇和巴圖誤會......
想到這里,積壓的情緒突然決堤,他仰頭對著蒼穹大吼一聲:“啊——”
這一嗓子不要緊,胯下的蒙古馬猛地豎起耳朵,前蹄一揚,突然撒開四蹄狂奔起來。
祁明遠猝不及防,整個人向后一仰,慌亂中死死攥住馬鬃。
他這才想起巴圖教過的,受驚的馬最忌拉扯韁繩,可已經來不及了,馬兒已經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向草原深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