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沉默如雷,父與子的邊界
電梯金屬門開合的輕響在走廊里蕩開,林川的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,每一步都像敲在自己緊繃的神經(jīng)上。
他望著那扇深棕色橡木門前漏出的光——比昨夜天啟顯示的定位坐標更亮些,卻也更暖些,像小時候發(fā)燒時,父親坐在床頭開著的夜燈。
指節(jié)觸到門板的瞬間,他聽見自己喉結(jié)滾動的聲音。
敲門聲很輕,卻驚得走廊盡頭的保潔阿姨抬起頭,推著清潔車退到消防梯口。
門內(nèi)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,接著是皮椅旋轉(zhuǎn)的吱呀,林建國的聲音裹著一貫的沉穩(wěn):“進來。”
門把手上還帶著晨露的涼意,林川推開門的動作頓了頓。
辦公室里的檀木香混著新煮的咖啡香涌出來,父親正坐在深胡桃木辦公桌后,銀邊眼鏡滑到鼻尖,面前攤開的不是往常的財務(wù)報表,而是本泛黃的相冊——封皮上“林川周歲”四個燙金小字刺得他眼眶發(fā)澀。
“你最近很忙?”林建國摘下眼鏡,指節(jié)抵著眉心揉了揉,眼尾的細紋在晨光里格外清晰。
他沒穿常穿的深灰西裝,只套了件藏青毛衣,領(lǐng)口松著兩顆紐扣,露出鎖骨處一道淡白的疤——那是三年前為救車禍中的林川,被碎玻璃劃的。
林川把從抽屜最底層翻出的紙拍在桌上。
紙角被他攥得發(fā)皺,上面打印著“鴻泰資本2010年并購案關(guān)鍵證人沈兆陽審訊記錄”,最下面的簽名欄有半枚模糊的紅手印,和他昨夜在張立群工牌里瞥見的照片邊角嚴絲合縫。
“十年前,鴻泰資本事件中,您到底做了什么?”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(fā)啞,像喉嚨里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。
林建國的目光在紙張上停了三秒,指腹緩緩撫過“沈兆陽”三個字,像在確認什么。
他伸手時,林川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的婚戒——母親去世后,父親再沒摘過——此刻正泛著暗啞的光,戒圈內(nèi)側(cè)磨得發(fā)亮,是常年摩挲的痕跡。
“你查這些,是為了證明我不配做你父親,還是為了保護林家?”林建國的聲音輕得像嘆息,卻像根細針扎進林川心口。
窗外的風掀起相冊頁,露出張老照片:三歲的小林川騎在父親脖子上,舉著棉花糖笑得見牙不見眼,父親的白襯衫后背被汗浸透,卻還仰頭幫他擋太陽。
林川喉結(jié)動了動。
昨夜天啟重組文件時,他看見沈兆陽的審訊記錄里夾著張醫(yī)院繳費單——繳費人姓名是林建國,日期是2010年11月15日,和沈兆陽入獄時間只差三天。
而父親今早身上的消毒水味,和市立醫(yī)院那股混著來蘇水的氣味,天啟分析相似度97.3%。
“兩者都有。”他聽見自己說。
這句話像塊石頭投jinpin靜的湖面,林建國的背明顯僵了僵。
他站起身,西裝褲縫在晨光里繃得筆直,走到落地窗前時,影子在林川腳邊拉得老長,像道隔在兩人之間的墻。
“有些事,我不告訴你,是不想你也被卷進黑暗。”林建國的手撐在窗臺上,指節(jié)泛白。
樓下的車流聲透過雙層玻璃滲進來,他的聲音混在其中,“你媽走的時候,抓著我手腕說‘別讓小川活成第二個我’——她這輩子太苦,在蘇家受的委屈,在商戰(zhàn)里吃的暗箭,我不想你再嘗一遍。”
林川突然想起上周在明華中學頂樓,蘇晚翻著他的錯題本說“你爸簽家長意見的字,和你奶奶墓碑上的一模一樣”。
那時他還嗤笑“老頭除了簽支票還會寫什么”,現(xiàn)在才驚覺,父親每年清明跪在母親墳前寫的家書,信紙邊角總折著小三角——和相冊里母親夾在他幼兒園畫本里的便簽,折法分毫不差。
“但現(xiàn)在看來,你已經(jīng)站在門口了。”林建國轉(zhuǎn)身時,眼眶發(fā)紅,卻還扯出個笑,“上個月你幫林氏拿下科技園區(qū)項目,我在監(jiān)控里看你在談判桌上的樣子——像極了你媽當年在董事會shezhan群儒。”他走到辦公桌前,拉開最下層抽屜,金屬導軌發(fā)出和林川昨夜拉抽屜時一樣的刺耳摩擦聲,“你要的真相,都在這……”
“叮——”
辦公室門被敲響,林建國的助理抱著一摞文件探進頭:“董事長,十點的項目匯報……”
“取消。”林建國的聲音突然沉下來,助理愣了愣,瞥見林川冷著臉站在桌前,忙把文件往懷里攏了攏,退出去時輕輕帶上門。
林川盯著父親手里的牛皮紙袋,封條上“絕密”兩個紅字刺得他眼睛發(fā)酸。
袋口露出半張照片邊角,正是他在張立群工牌里見過的款式。
天啟的聲音突然在意識海響起:“檢測到紙袋內(nèi)有電子芯片,信號頻率與昨夜追蹤代碼同源。”
他喉間發(fā)緊,想起王強凌晨發(fā)的消息:“財務(wù)總監(jiān)要2010年并購檔案時,手在抖。”想起張立群開會時摩挲桌角的壓力性重復動作,想起沈兆陽入獄前所在醫(yī)院的消毒水味——所有碎片在天啟的數(shù)據(jù)流里拼成一張網(wǎng),而網(wǎng)的中心,是父親泛紅的眼眶里,藏著的、比十年前更濃的暗涌。
“我只想知道真相。”林川聽見自己說,聲音比想象中更輕,卻像塊砸進深潭的石頭,蕩開層層漣漪。
他望著父親握著紙袋的手微微發(fā)抖,突然想起小時候發(fā)燒,父親背著他跑過三條街去醫(yī)院,后背的汗浸透襯衫,卻始終把他護在懷里,“我不是要審判你,而是想知道……”
牛皮紙袋的封條被撕開的聲音格外清晰,林川的心跳聲蓋過了窗外的車鳴。
父親從袋里抽出一沓照片,最上面那張是個穿白大褂的男人——和沈兆陽審訊記錄里的照片一模一樣——正把一個嬰兒放進保溫箱,嬰兒腳腕上的標識牌寫著“林川,3.2kg”。
“這是……”林川的指尖顫抖著撫過照片,天啟的數(shù)據(jù)流突然炸開刺目的紅光。
“有人進了地下車庫。”天啟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緊迫,“目標持有林家集團特別通行證,正往18樓來。”
林建國的手機在桌上震動,屏幕亮起,備注“老周”的短信跳出來:“沈家人到了。”
晨光漫過林川的肩,照在父親鬢角的白發(fā)上。
他望著老人突然佝僂下去的背,突然明白,有些真相的重量,或許從來不是一個人能扛的。
而他站在這里,不是為了拆穿,而是為了——
“爸。”他開口時,聲音啞得厲害,“我在。”
林建國的手頓在半空,照片邊緣割得指尖發(fā)疼。
他望著兒子眼里跳動的光——像極了二十年前,在手術(shù)室門口,那個女人攥著他的手說“我們的孩子會很勇敢”時,眼里的光。
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越來越近。
林川轉(zhuǎn)身按下門鎖,金屬扣合的輕響在室內(nèi)回蕩。
他望著父親把最后一張照片推過來,照片里,穿白大褂的男人懷里抱著嬰兒,背后的墻上掛著塊匾,“江南市立醫(yī)院新生兒科”幾個字被晨光鍍得發(fā)亮。
而照片背面,用藍黑鋼筆寫著一行小字:
“沈兆陽醫(yī)生:林氏集團永遠記得您的守護。”
林川的話像顆落在雪地里的火星,在林建國眼底燒出一簇顫巍巍的光。
老人的喉結(jié)動了動,指節(jié)還壓著那張泛黃的照片,沈兆陽白大褂上的胸牌在晨光里泛著冷光。
他突然伸手,掌心覆住林川手背——這是十年來父親第一次主動觸碰他,溫度帶著常年握鋼筆的涼,卻比昨夜張立群遞來的威脅短信暖上百倍。
“你要明白,有些真相不是答案,是枷鎖。”林建國的拇指摩挲著林川手背上的薄繭,那是他最近學打拳擊時磨的,“三年前你出車禍,我在手術(shù)室守了七天七夜。
醫(yī)生說你可能醒不過來,我就把你媽留下的日記本墊在你枕頭下——她寫過,小川的手最暖,能焐化所有冰。“
林川的呼吸突然滯住。
他想起上周整理書房時翻到的舊日記本,扉頁上“致小川”三個字被摩挲得發(fā)毛,卻從未想過父親會在那種時候把它當護身符。
窗外的風掀起相冊,又一頁照片滑出來:十六歲的林川站在賽車場,父親舉著攝像機追在后面,鏡頭里的少年比現(xiàn)在瘦,卻笑得比陽光還亮——那是他最后一次沒和父親吵架的生日。
“我可以扛。”林川抽回手,卻把掌心按在父親手背,“從小到大,您總說’男孩要自己闖‘,可您忘了教我怎么闖才能不摔得太疼。
林建國的眼眶徹底紅了。
他低頭翻開牛皮紙袋,動作輕得像在拆林川小學時送的手工賀卡。
一沓文件滑出來,最上面是沈兆陽的醫(yī)師資格證,照片里的男人比審訊記錄上年輕十歲,鏡片后的眼睛帶著醫(yī)者特有的溫沉。
第二頁是2010年11月的轉(zhuǎn)賬記錄,收款方是“沈兆陽醫(yī)療救助基金”,金額欄寫著“800萬”,附言是“替小川謝您”。
“那年蘇家要斷了你媽在醫(yī)療領(lǐng)域的投資。”林建國的聲音突然低啞,“你媽懷你時胎盤早剝,是沈醫(yī)生用自己的人脈調(diào)了進口藥。
后來他被鴻泰資本構(gòu)陷,說他收受賄賂篡改病歷——其實是鴻泰想搶蘇家的醫(yī)療項目,拿沈醫(yī)生當棋子。
我用錢保他出獄,可他......“
“叮——”
辦公室門被拍得震天響,助理的聲音帶著破音:“董事長!
沈家人帶著律師沖上來了!“
林川的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天啟的數(shù)據(jù)流在視網(wǎng)膜上炸開紅色警告:“門外三人,兩人穿黑西裝,一人持錄音筆,為首者左臉有刀疤——與昨夜監(jiān)控里跟蹤蘇晚的人特征吻合度98%。”他反手拽過父親的西裝外套披在對方肩上,動作急得扯歪了領(lǐng)帶:“您從安全通道走,我攔著他們。”
“胡鬧!”林建國卻把他往身后推,指節(jié)叩了叩辦公桌暗格,“里面有你媽留給你的玉佩,拿著。”話音未落,門鎖被撞擊得發(fā)出**,刀疤男的吼聲穿透門板:“林建國!
沈老咽氣前說你欠他一條命,今天要么還錢,要么......“
“要么怎樣?”林川突然跨前一步,把父親擋在身后。
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,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——天啟正在分析刀疤男的步頻,預(yù)判他下一次撞擊的力度;他想起蘇晚教他的談判技巧,要在氣勢上壓過對方;更想起父親剛才說的“你媽說小川的手最暖”,此刻他的手正攥成拳,掌心全是汗,卻燙得像團火。
門“砰”地被撞開時,林川迎著刀疤男的目光揚起下巴。
他看見對方瞳孔驟縮——或許是因為他身后林建國整理袖扣的從容,或許是因為他眼里沒有半分慌亂。
助理舉著防狼噴霧從側(cè)邊撲過來,卻被林川抬手攔住:“我來。”
刀疤男的喉結(jié)動了動,突然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照片——和林川剛才看到的那張幾乎一模一樣,只是嬰兒腳腕的標識牌被紅筆圈了又圈。“林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嗎?”他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玻璃,“沈老為了救你,被鴻泰打斷三根肋骨,在監(jiān)獄里咳了十年血。
現(xiàn)在他走了,林家該......“
“該還債。”林川打斷他。
他聽見父親在身后倒抽一口氣,卻繼續(xù)說,“但不是用你們這種方式。
三天后,林氏集團會召開新聞發(fā)布會,公布2010年并購案的完整資料。
沈醫(yī)生的醫(yī)療基金,我們會追加兩千萬,專門用來資助貧困產(chǎn)婦。“
刀疤男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。
他身后的律師剛要開口,林川已經(jīng)掏出手機撥通蘇晚的號碼:“晚晚,幫我查沈兆陽醫(yī)療基金的賬戶信息。
另外......“他瞥了眼刀疤男,”查下這位先生最近有沒有和鴻泰資本的人喝過茶。“
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敲擊聲,蘇晚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清冷:“查到了,刀疤男上周三在’云頂茶社‘和鴻泰法務(wù)總監(jiān)見面三小時。
需要我現(xiàn)在聯(lián)系記者嗎?“
刀疤男的手猛地抖了。
他狠狠瞪了林川一眼,甩下句“走著瞧”就拽著律師往外沖。
助理關(guān)上門時,林建國突然笑出聲,笑得肩膀直顫:“你媽當年在董事會逼退對手時,也是這副模樣——明明緊張得指甲掐進手心,嘴上卻比誰都硬。”
林川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掌心全是月牙印。
他低頭去揉,卻被父親抓住手腕。
老人從西裝內(nèi)袋摸出塊羊脂玉佩,溫涼的觸感貼在他手背上:“你媽說,等你能替她擋刀了,就把這個給你。”
夜里十點,林川的書房還亮著燈。
筆記本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,天啟的聲音在意識海里沙沙作響:“文件恢復進度99%。”他端起涼透的咖啡抿了口,突然想起父親睡前說的話:“有些秘密,等你準備好,我再告訴你。”
恢復完成的提示音讓他手指一緊。
文件列表里多了個加密文件夾,名字是“給小川的信”。
他輸入母親的生日,卻彈出條新信息——不是信,是段亂碼。
天啟瞬間解析完畢,一行血紅色的字跳出來:“林建國欠下的債,終將由你來還。”
鍵盤在他手下發(fā)出脆響。
他猛地站起來,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。
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落在書桌上,照見玉佩上“平安”兩個字泛著溫潤的光。
手機突然震動,蘇晚的消息彈出來:“明天蘇家有個慈善晚宴,我爸讓我?guī)闳ァ!?/p>
林川盯著屏幕,眉頭緊鎖。
他知道,一場真正的風暴即將來臨,而這次,他無法回頭。
凌晨一點,江南市最高檔的酒店宴會廳外,水晶燈在走廊鋪下碎鉆般的光。
林川站在門口,深吸一口氣。“天啟”在他耳邊低語:“檢測到宴會廳內(nèi)有127人,其中3人攜帶微型錄音設(shè)備,2人與鴻泰資本有關(guān)聯(lián)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