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，沈正和七八個人談笑風生。

程彎彎讓吳慧娘先去生火燒水，她去里屋找程昭，程昭坐在堂屋，正在舂米。

“昭兒，外面都是你的同窗，你躲在這里干什么？”程彎彎將他手里的棒槌拿過來，“他們誣陷你，害你被南府書院開除，換成是我，我也不愿意跟他們多說一句話。但七八個人里，有鳳凰鎮縣令之子，還有富商之子，都是十里八鄉有錢有勢的大人物，和他們交好，沒有任何壞處。”

程昭抿緊了唇：“二姑的意思，是讓我放低姿態攀附權貴？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程彎彎語重心長的道，“若你有一日走上官場，剛進入官場的你，大概就是個七品這樣，身邊的人都是你的上級，你要是不喜歡誰，就像今日這樣躲著不見，你覺得，你在官場會有出頭之日嗎？做人，要真實，但也不能太真實，學會隱藏本心，學會和一些不喜歡的人貌合神離，這也是一門大學問。”

程昭停下手里的動作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。

他站起身：“二姑，我跟你一起去煮茶水吧。”

吳慧娘燒水，水開了，程彎彎往鍋子里扔了一些藥草，是她在商城里買的涼茶配方，這些日家里人喝水都會放這些，喝這個不容易中暑上火。

程昭拿出家里之前賣冰粉買的那些瓷碗，盛了七八碗涼茶，放在灶臺上，用大樹葉扇著晾涼，等差不多了，他端出去遞給坐在樹蔭下的七八個書生。

“感謝鄭兄沈兄以及各位同窗幫忙打稻，程昭感激不盡。”他拱手道，“秋收之時過于忙碌，招待不周，略備一碗涼茶，還請諒解。”

錢暉根本就看不上這碗涼茶，他沒忘記今天過來的目的，冷聲開口道：“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南府書院？”

程昭開口道：“我之前就說過，暫時不回書院。”

“你！”

錢暉騰的站起來。

他跟著鄭望峰特意來找程昭道歉，先去了一趟程家村，跑空了又轉道來大河村，來了道歉又送禮，還在這里干了一個多時辰的農活，他都做到這個地步了，這個程昭還想怎么樣，讓他跪下來認錯嗎？

他氣呼呼的指著程昭的鼻子。

若放在從前，程昭定然會甩手離去，他從不慣著這些二世祖。

但現在，他抿了抿唇，拱手開口：“錢兄莫誤會，那件事在我這里早就揭過去了，當初就算南府書院沒有開除我，我大概也沒法再去讀書，程昭家中清貧，這段時間我會留在村中教書，希望能盡快湊夠盤纏，以期明年能和諸位一同前往湖州趕考。”

錢暉剛剛生出來的怒氣，這會兒消散了一些。

他知道程昭家里窮，沒想到窮成了這樣，竟然連讀書的銀子都拿不出來……

“大家都別站著了，趕緊喝茶。”程彎彎笑盈盈的走出來，“昭兒性子比較內斂，又不太會說話，無形之中可能得罪了各位，大家可千萬別跟他這個死心眼計較。”

鄭望峰有禮的道：“趙夫人客氣了，我們都是同窗……”

“唉喲，我可不是什么夫人。”程彎彎夸張的笑起來，“我充其量就是個長輩，你們跟著沈正叫我一聲大嬸吧，大嬸實在是忙，家里也沒什么吃食，不然今日定要留各位在家里吃個飯。”

鄭望峰喝了一口茶，微微驚訝：“這涼茶味道真不錯。”

錢暉本來瞧不上，不過他瞅了一眼，這盛涼茶的瓷碗很漂亮，他摸了一下就知道，這是上等品，比他們家中常用的碗盤差不了多少。

白瓷碗底還有紅色的花瓣，裝著棕色的涼茶，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骯臟不講究。

他喝了一口，點點頭：“還挺好喝的。”

程彎彎笑著道：“就是在山上隨便扯了點草藥，放開水里一起煮，家里孩子都愛喝。”

這時，書生里有人認了出來：“南府書院門口賣冰粉的，就是大嬸吧？”

程彎彎點頭：“對，就是我，大家覺得冰粉的味道怎么樣？”

鄭望峰斯文笑道：“盛夏之日喝一碗冰粉，很是解暑，不過這幾日怎么停賣了？”

“這不是家里忙嗎，等這會子忙完了，我再研究一點新的吃食，到時候大家得給我捧場啊。”

“大嬸放心，我第一個捧場。”

“冰粉做的這么好吃，其他的吃食肯定也好吃。”

“我們就等著大嬸來書院賣新的吃食了！”

程彎彎和幾個書生愉快的聊起來。

邊上的程昭有些不敢相信，他二姑竟然能跟這些二世祖們打成一片，他在這些人手上吃了不少虧，他是寧愿躲著走，都不愿意上去搭話，他總覺得這些人不可理喻。

可現在，這些和二姑說話的同窗們，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。

程昭始終在邊上默默觀察著。

聊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，鄭望峰終于提出告辭，一大群人浩浩蕩蕩離開了。

程彎彎長長舒出一口氣，以前和客戶談生意的時候都沒這么多顧忌，到了階級社會，和上流社會的人搞社交，真的挺累的，要是一句話說錯了，又得惹一身麻煩，好在這群人都是些十七八歲大的孩子，心思比較單純，東扯西拉隨便聊聊時間就過去了。

她看了程昭一眼，這孩子站在樹蔭下，默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她轉身走進灶房，剛剛煮茶水的時候，她煮了一個雞蛋，從鍋子里撈出來，過了一遍冷水，然后拿出來，遞給沈正：“你今天超額完成任務，獎勵你一個雞蛋。”

沈正滿臉都是不敢相信，他的手在身上擦了擦，才敢將雞蛋接過來：“真的是給我的？”

程彎彎笑起來：“等你做好了石磙，再獎勵你一個大雞腿。”

她將地上的扁擔撿起來，“你們的活兒干完了，就好好休息吧，我先去地里忙活了。”

她戴上草帽，繼續下地干活。

沈正拿著雞蛋，傻乎乎的笑起來。

阿福捂臉，要是沒記錯，少爺最討厭吃的就是雞蛋吧，以前看到飯桌上有雞蛋就扔給他吃。

他多希望少爺能像之前一樣，把雞蛋扔給他。

阿福十分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。

但沈正卻像看寶貝一樣，把雞蛋放進了胸口。

從小到大，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學堂，從來沒有任何人夸獎他，每個人都說他頑劣不堪，說他難當大任，祖母雖然疼他，但也不會夸他聰明。

這是第一次，有人夸他聰明，還獎勵了他一個雞蛋。

雞蛋，是他的獎品，他要留著給爹看。

“程表哥，你在嗎？”

院子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。

沈正抬頭看去，一個姑娘站在院子門口，這姑娘穿著水紅色的衣衫，上頭繡著牡丹花，顯得姑娘眉目如春，十分好看，這是他來大河村見過的最干凈最好看的姑娘。

不過這姑娘盯著程昭看。

這不會是程昭未來的媳婦兒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