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大風(fēng)。
天色也比前一日陰沉了許多。
顯然,一場規(guī)模不會太小的暴風(fēng)雪將來。
南方的人很難理解北方冬天西北風(fēng)的時常呼嘯,而北方的百姓,其實也很少體會塞北風(fēng)高真正的意向……
“嗚嗚”如鬼嘯的大風(fēng)夾雜著砂礫一般的雪粒恣意肆虐著,孩童和體重輕一些的女人,是無法在這種天氣下在外面行走的。
好在,此地所匯聚的,大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人士,即便是半大小子下盤也扎實的很,一個個視大風(fēng)如無物。
唯一的劣處,就是將一個個不肯戴帽子的騷人臭美的頭發(fā)吹的跟雞毛似的……
李為舟一點偶像包袱也沒有,戴著厚厚的狗皮帽子,雙手揣在袖兜里,樂呵呵的走在街頭巷尾。
沿街好多門鋪,各大商號的都有。
還有不少裝滿商貨的車隊,正在往各家?guī)旆坷锇徇\貨物。
接下來一個月,將會是暴利的一個月……
不止是南邊房屋之間,李為舟甚至還去了北邊。
有意思的是,南邊路過那些高門大院前時,門子的眼神多有鄙夷和防備,因為從衣著來看,李某人也不像是達(dá)官貴人。
但路過北面帳篷區(qū)時,反倒好一些,雖然部分東胡人也有些詫異,這個雞毛是不是在大風(fēng)里走錯路了……哪有漢人敢到這邊瞎溜達(dá)的?
甚至還有熱情好客的相邀他入帳喝奶茶,可惜因為語言不通,他喝完奶茶留下點小贈禮就出來了,但也因此讓心情變得更好。
其實若不是昨天找了幾個人反復(fù)確認(rèn),只要不出馬市就是安全的,李為舟也不敢到處浪……
這就是信息的重要性所在……
“兀那漢人!站住!”
忽地,一座精美高大的帳篷打開,一個看起來十歲左右的東胡小孩用有些生疏的中原話大聲喊道。
雖大風(fēng)呼嘯,李為舟還是聽到了,站住腳回頭看去,掃了眼又抬眼向上看了看,一面青狐旗在風(fēng)中刮的嘩嘩作響。
東胡小孩顯然是貴族人物,穿著不凡,出來后身后還跟出來兩個高大的東胡壯漢。
李為舟不解問道:“有事?”
細(xì)眉細(xì)眼的東胡小孩很認(rèn)真的打量了李為舟一番,問道:“漢人,你在這里,干什么?”漢話還行,但口語不是特別流利。
李為舟放緩語速,樂呵道:“看一看,你們這邊的人物風(fēng)情,和我們那里不一樣,有趣。”
東胡小孩小眼睛睜大一點,盯著李為舟仔細(xì)看,似乎很不明白的問道:“哪里有趣?”
李為舟道:“中原人都是靠木石修蓋房子御風(fēng)防寒,你們是用帳篷,我想看看,這么大的風(fēng),會不會吹倒,雪化了會不會漏進(jìn)去……”
“哈哈哈!”
東胡小孩忽然大笑起來,好像聽到了什么特別搞笑的事,還挺得意,笑完說道:“你可真笨,當(dāng)然不會了!我們住的,又不是牧戶的帳篷,怎么會倒?”
李為舟也笑,道:“也是。要是沒其他的事,我就先告辭了。”
東胡小孩這才想起了正事,狐疑的看著李為舟道:“你不是想打草谷的漢人?”
李為舟想了想,直白道:“有這個打算,但還沒到時候。”
東胡小孩盯著他看了看,又哈哈笑了幾聲,然后故作成熟的拍胸脯道:“我來和你交易,如何?”
李為舟呵呵道:“你想交易什么?”
東胡小孩口氣大的很:“只要你有糧食,很多糧食,你想要什么,就有什么!”
李為舟又好奇起來,問道:“你要糧食做什么?草原人不都是吃肉的?”
東胡小孩長呼出一口氣,仿佛對這漢人的無知感到氣憤,但也極大滿足了他的優(yōu)越感,教訓(xùn)道:“王公們可以吃肉,牧戶們哪有那么多肉吃?他們平時只吃奶豆腐、奶渣,和一些糧食。你們漢人,連這個都不知道嗎?”
李為舟想了想,好像的確這樣才合理。
奶是可持續(xù)性收獲的產(chǎn)品,肉卻不行,吃了就沒了。
不過,李為舟還是要打聽一下,問道:“那你要糧食做什么……別誤會,我是想問你需要多少糧食。”
東胡小孩嚴(yán)肅起來,很氣憤的樣子說道:“草原大旱,牛羊死了很多,奶就少了很多,還要進(jìn)貢給王庭。呼衍家的混蛋,今年又搶走了我們很多牛羊,糧食也收走了很多,姐姐傷心了好多天。早晚有一天,我會殺了他們!”
李為舟豎起大拇指,笑呵道:“有志氣!成,我?guī)湍銌枂枴2贿^你也別抱太大期望,不止草原旱,中原也旱,好多流民,沒多少糧食的。”
東胡小孩聞言不僅沒有生氣,反而高興起來,道:“你和我姐姐說的一樣,看來你沒有騙我……”
“拓跋云!”
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帳篷門口穿過大風(fēng)傳了過來,李為舟聞聲看去,只見一衣著華美的姑娘,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模樣,一臉嚴(yán)肅的盯著他。
東胡小孩慌忙一應(yīng),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,連忙解釋道:“姐姐,我在和這個漢民商議打草谷的事,他說他有糧食!”
李為舟幫忙糾正道:“我是說可以幫你問問,未必有,有也不會有許多。”
說完,目光又看向那個胡人貴女。
女孩身披一件雪白狐裘大氅,貂絨鑲邊在風(fēng)中翻卷,像是雪原上躍動的銀浪。
內(nèi)搭一襲茜色織金錦袍,暗紋繡著展翅的海東青。腰間纏三指寬的牛皮革帶,其上錯落綴著狼牙、銅鈴與綠松石,走動時鈴音清越,似裹挾著呼嘯的朔風(fēng)。
腳下是高筒馬靴,靴面以猩紅絲線繡著盤羊紋,靴口處露出一截玄色綁腿。
耳際懸著一對狼頭耳墜,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,更襯得面容冷艷而貴氣。
貴女審視的打量著李為舟,用比小韃子熟練的多的漢話冷冰冰的問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李為舟微笑拱手道:“在下大乾百寶樓主人,與令弟萍水相逢,相談甚歡……打擾了,告辭。”說罷就要離開,抬腳又頓了頓,從袖兜中取出一柄戴著刀鞘的小刀,是西疆英吉沙小刀,月牙形,刀柄用彩色有機(jī)玻璃和塑料薄板裝飾的,看起來很美觀,五十五一把,不便宜。
李為舟送給東胡小孩道:“此次百寶樓并未來此開集,我只是來看看,幫不上什么大忙。來年百寶樓就會來此開號,到時候,或許能多做些互利互惠的交易。小兄弟,再會。”
他不是在下餌,純粹是因為相信大方的人讓人喜歡……
“等等!”
果然,東胡小孩看著手中從未見過的精美小刀,感受過前所未有的重視,甚至還有合作的約定,激動的臉色都漲紅了,他大聲留人,并問道:“我叫拓跋云,在東胡語中有獅子的意思,你叫什么?”
李為舟笑道:“我叫李為舟。”
東胡小孩不滿意,覺得太普通了,沒有獅子那么威武,便問道:“是什么意思?”
李為舟看出小屁孩的意思,笑道:“愿為一扁舟,暢游青冥九萬里。”
滿足了。
雖然還是聽不懂,但東胡小孩覺得氣勢已經(jīng)夠了,因為連他姐姐都看了一眼,這個人已經(jīng)配跟他交朋友。
他先摸了摸腰間的綠寶石,可是覺得不夠,本來他也有一把佩刀,上面也有很大的赤珠寶石,可沒帶出來,而且……那是他去世的“阿家”送給他的生日禮,他舍不得送人。
阿家就是母親。
可是其他東西,又怎能抵得上這樣一把寶刀?
他姐姐雖然從他手里接過寶刀端詳起來,卻也沒說幫他……
拓跋云急了,好像這是事關(guān)男人尊嚴(yán)的大事,。
忽地,李為舟腦海中猛然一跳,但他也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
而東胡小王子的手恰巧從脖頸前掠過,眼睛登時一亮,從領(lǐng)口里拽出一個灰蒙蒙的,只有掌心大小的鏡子,也不知什么材質(zhì),有些像玉石,上刻有看不懂的玄文……
拓跋云又昂起驕傲的下巴,將和他手心大小的鏡子拿起來對李為舟道:“這是我們部族世代相傳的寶物……之一。”估計多少還是有些心虛,因為他也不知道這是個啥,非金非玉,石頭片子一樣,但還是強(qiáng)撐著強(qiáng)調(diào)道:“真的非常寶貴!我送給你!”
李為舟不要,擺手微笑道:“你我意氣相投,不必拘泥于禮物,心意到就好。”
然后就見東胡少年臉都紅了,認(rèn)真的大聲道:“這真的是我們部族的寶物!”說著還回頭看向自己姐姐,想尋求支持。
他以為李為舟是瞧不上他送的禮物。
可惜,他姐姐似乎依舊在欣賞小刀,垂著眼簾沒有理會。
李為舟就不忸怩了,接過手道:“好,那我就接受了。我當(dāng)然相信這是寶貴的,不然你怎么會戴身上?我原本之意是說,不用那么客氣。但你如此豪爽,我也會好好珍藏起來。”
拓跋云滿意了,并且得意道:“你的刀也不錯,我和姐姐都很喜歡。”頓了頓又問道:“你想到我王帳里做客么?”
李為舟道:“今天不行,明天吧。”
拓跋云聞言大喜,卻依舊裝大人,很成熟姿態(tài)的點了點頭道:“好,不錯,正好明天本王有時間。李為舟,你將來會給我們提供糧米,是草谷伴當(dāng),明天本王在王帳里設(shè)宴款待你,共商大事!”
李為舟沒笑話,還很鄭重抱拳道:“你把子民的糧食放在心上,會是一位好王。明天見!”又對他姐姐點點頭后,這才轉(zhuǎn)身離去。
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風(fēng)雪里,拓跋云才一下蹦跶起來,笑的滿臉花開,轉(zhuǎn)身對他姐姐大聲道:“姐姐,你看,連漢人都知道我一定是一位好王!”不過興奮的臉對上他姐姐有些凝重的俏臉后,又老實了下來,問道:“姐姐,怎……怎么了?”目光落在他姐姐手里的小刀上,懷疑道:“難道,這不是寶物么?我被騙了?你說過,有的漢人狡猾狡猾的……”
他姐姐眉頭皺起,搖了搖頭,緩緩道:“是寶物……可是,他為什么會送給你?你只是個孩子啊……”
當(dāng)時李為舟贈人寶物,轉(zhuǎn)身就走的姿態(tài),并不是裝出來的。
再說,李為舟也騙不了他們什么。
這個寶刀,本身就已經(jīng)很值錢了,至少東胡草原沒有,就這樣被隨手送了出來。
好大方的漢人。
拓跋云一聽這語氣,自尊心就受傷了,憤怒咆哮道:“拓跋圖雅,你為何總是小瞧于我?呼衍家的混蛋瞧不起我,你也瞧不起我嗎?哼!”
等這頭憤怒的小獅子也回了王帳,拓跋圖雅仍在打量著手中的小刀,確實是她從未見過的寶物,尤其是美艷的刀柄……
圖雅這個名字不是隨便起的,在東胡語言中,它是智慧的象征,一個部族里,只有最聰明的女孩,才會取這樣的名字。
青狐王帳在東胡王庭麾下九大王帳中排名前三,這個叫圖雅的女人,居功至偉。
可是此刻智慧如她,也有些看不懂這個漢人的意圖……
……
而另一邊轉(zhuǎn)了一大圈回到住處的李為舟,關(guān)好門后立刻將那塊灰蒙蒙的石鏡拿了出來,準(zhǔn)備研究一番。
他總覺得這東西有些不對。
血眼老大哥,基本上沒有出現(xiàn)過這樣的動靜……
難道是遇到了老相好?
但可以確定的是,他根本不認(rèn)識此為何物。
然而此刻,李為舟剛把石鏡拿在手心,忽地腦海中一陣激蕩,李為舟感覺自己仿佛長出了第三只眼,血眼,眼前也多了一個視角。
透過這只血紅色的眼睛,他直直凝視著手心里那枚灰塵塵的鏡子,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激動……
像是,久別重逢的老友。
可是隨即,李為舟猛地面色一白,一股痛徹魂魄的劇痛從腦海深處傳來,好似靈魂被生生剜出一塊,而后他仿佛看到腦海深處一只血眼于一片血海中緩緩浮現(xiàn),并緩緩凝聚出一滴紅的驚人的血滴……
隨后,那塊削出來的小號的李為舟,與這滴殷紅的血滴融合在一起,成了小小的血紅色的李為舟……
繼而這個小人,竟然真的出現(xiàn)在眉心,又一下跳落在那枚灰撲撲的鏡子上。
李為舟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(fā)生,待“紅色的自己”緩緩的沒入到石鏡中不見蹤影后,本來灰蒙蒙如石塊的鏡子,剎那間綻放光華,同一時間,屋外驚雷炸天,閃電劃破長空,潰散漫天烏云風(fēng)雪,似有天神正在審視人間。
而就在此時,玉鏡化作一縷流光,沖入了李為舟的眉心,不見了蹤影……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