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涌 第一章 山外的世界

“主播跳的不夠嗨啊！抖起來啊！”

“扭大點扭大點，pk贏了哥給你刷火箭。”

“聲音太小了，我這音響都開到最大了，能不能行啊？”

扣扣扣，扣扣扣！！！

一陣急促又猛烈的敲門聲打斷了房間里本不存在的熱鬧氛圍，林可本就已經有些提速的心更是咯噔一下，有些心慌的關掉手機外放。

“誰呀？”

“還能是誰啊！你房東我！大半夜的作死啊那么大動靜！鄰居都來投訴了！”

林可低頭看了看自己鋪的兩層加厚瑜伽墊和光著的腳，還是有些沒有底氣：“我……沒做什么。”

“你沒做難道是我做的啦？能住就住，不能住趁早滾蛋！自己大半夜不干正經事別打擾到旁人！還有一周就是月底，交不上房租就給我立刻卷鋪蓋走人！”

房東陳阿姨尖銳的嗓音回蕩在走廊，“啪”的一聲，走廊的電閘被關上，整個房間瞬間沉入黑暗。

下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瑜伽墊上，林可連呼吸都放的很輕，直到走廊里已經聽不見半點腳步聲響，才躡手躡腳打開房門，偷偷把電閘合上。

等重新登入直播間，早就已經沒有半個人在，pk自然是輸了，因為突然違約下線還被平臺處罰，封禁三天，沒有半點收入。

心頭的委屈終于忍不住從眼角流出，林可極其緩慢的蹲下身，抱住自己的膝蓋，讓淚水和汗水混雜在一起。

卻甚至不敢哭出聲來。

改裝的老破小里，左邊那一戶無業游民在深夜開黑，機關槍的噠噠聲帶的空心的墻壁都在抖；

右邊那一戶年輕的夫妻在打孩子，尖銳的哭喊和謾罵交織，喊的人心口糾在一起。

樓下住的老登卻只會讓房東來找自己。

簡陋的瘸腿桌子桌腳墊著紙巾，昏暗的美妝燈帶著劣質的咝啦聲。桌子上瓶瓶罐罐化妝品沒有一個大品牌，臟兮兮的墻壁時不時爬過一兩個莫名的蟲子，伴隨著腳步聲，飛快消失在墻縫里。

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。

林可畢業半年了。

沒什么名氣的專科大學，偏偏是新聞學這種江河日下的專業，她拿什么和那些雙一流的尖子生競爭。

可她明明已經考上了大學，自負有才，在學校里也是學生干部，是廣播站站長，又憑什么要回到家鄉的山溝，或是某個煙塵彌漫的工廠，蹉跎一生。

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，全村的父老鄉親都聚集在自己家院子里，一向節儉的爸媽流水席擺了三天。

她是整個鎮里最有出息的閨女，十年寒窗鋪就康莊大道，老林家終于后繼有人，她就是整個村子的希望。

可真的來到這座燈紅酒綠的大城市，才方知她寶貴的錄取通知書在整個高校歧視鏈里有多么墊底，才方知自己掙扎了十七年的自以為是的終點，比多少人的起點都遠遠不如。

但林可已經沒辦法回頭。

她的紅底照片還貼在母校的大門口，當初那些飽含期許的目光早已變成一根根尖頭沖前的長矛，讓她無法后退半步。

林可終究留在了這座自己上學的大城市，卻只能租住在這片老破小的廉租房。

都市的喧囂奢靡與她無關，高不成低不就，她選擇做一名主播，靠直播和制作短視頻賺錢。

又能賺多少。

曾經的林可以為一輩子走不出大山就太絕望了。可后來才明白，真正絕望的，是明明看見了山外的世界，卻無法跨過這座隱形的高山。

幾個電子錢包的余額加在一起都湊不夠下個月的房租，好不容易堅持一周的直播賬號又被封了，她還是得多拍幾個短視頻換點流量。

林可直播的軟件雖然條條框框眾多，但結賬很快，變現也慷慨。短視頻瀏覽人數滿1000就能兌換1元錢，無門檻提現，這是她唯一能湊夠房租的辦法。

反正也睡不著，正好還沒有卸妝，林可只把被眼淚沖花的地方補了補，重新穿戴整齊出門。

找了半天也沒發現什么素材，北方冬天的夜晚人格外的少。

她不想去酒吧那種地方自甘墮落，又混不進大城市的名利場，最終只是走到一個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。

“這是凌晨1點鐘的津城，忙碌的年輕人仍然守在屏幕之前，對面的大廈也仍然亮著燈。我們都是逐夢人，未來在前方，路在腳下。”

林可的笑容保持到關閉錄像后的兩秒，身旁卻忽然有一個格子衫男人冷笑出聲：

“你拍這種東西是不會火的。”

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，懶散但并不邋遢，帶著城市白領獨有的書卷氣，正是到處泡小姑娘大學生的類型。

林可警惕的后撤了半步，不愿理睬這種搭訕的浪蕩子，目光卻一下子瞟過男人褲袋露出的工卡的一角。

那圖案，不是她直播和發短視頻的平臺“破繭”的logo嗎？

心思一轉，林可重新繞回來，坐在男人對面。

“帥哥，你知道拍什么能火？”

男人明明沒有喝酒，卻似乎帶著三分醉意，只自嘲一般說道：“知道，那可太知道了。所有的推薦算法都是我們寫的，你說我知不知道。”

林可看見了男人外露的工卡，這男人，也看見了林可錄像的軟件。

真是可笑，他們平臺，竟然還有這樣純真的博主。

追夢人，奮斗咖，這雞湯放在豬都能起飛的20年前，或許有用。

林可故意皺起眉：“騙人的吧？你有這么厲害，怎么大半夜一個人坐在這。”

男人果然經不住激將，直接將工卡摸出來拍在桌子上：“看好了，高級算法工程師，P8級別，整個條線的決策都聽我的。”

P8！

林可看見過網上關于破繭等級的介紹，年薪百萬！

大佬啊！

機不可失時不再來，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，機會不是等來的而是搏來的！

腦子里閃過一片一片的雞湯，林可調整語氣，順著工卡上的名字，直接改了稱呼：

“程哥，觀止大佬，是我有眼不識泰山，我沒見識，我給您道歉了！求您指點，什么樣的題材能火？”

林可雙手合十，一雙大眼睛眨的飛快，那是一百個誠懇。

程觀止只是覺得好笑。

醉意上揚，程觀止打開手機找出一張截圖，推到林可面前：“就這種，你拍了，肯定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