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臺宮內。
燭火搖曳。
風過時,殿中玄鳥焰影在墻上婆娑翻舞,如同伏尸萬里血色之夜的前奏。
始皇帝端坐玉案之后,指尖摩挲著一枚漆黑竹簡,那是黑冰臺的密送情報。
指甲輕敲簡面,發出清冷的“噠噠”聲。
其中“連斬十九人”四字被朱砂勾勒,宛如鮮血未干,在燈下泛出隱隱紅光。
他嘴角微揚,聲線低沉而森然:
“彩!”
隨著話音落下,指尖輕叩玉案。
那案幾竟似有共鳴,宮中懸掛的十二冕旒隨之輕顫,無風自動,珠簾擦撞,發出如鬼哭神泣之音。
“殺得好。”
他的聲音不高,卻如千鈞雷霆,回蕩在空蕩殿宇內,壓得人心弦緊繃。
殿角侍立的宦者與禁軍皆低頭不敢言,唯有李斯執熱酒前行,欲進不進。
終于走近,卻在君王目光掃來一刻,躬身將酒停在半途。
“免了。”
始皇帝抬手,目光如炬,透出龍潛九淵般的深寒。
他起身,帝袍玄黑,金線織就九五神紋,緩步走向殿外。
寬大的衣袂拂過案前,帶起一陣風,將堆疊如山的竹簡吹得微響——
那每一卷,皆是列姓氏族、勛貴門閥、宗親舊臣的罪證。
“陛下……”
李斯低聲喚道,面色凝重,欲言又止。
“慌什么?”
始皇帝負手于后,走至玉階之上,仰望皓月。
他聲音平靜,背影卻如萬鈞神山壓頂,讓李斯心頭陡緊,冷汗從鬢角滑下。
“釣魚,總要舍得餌。”
帝王冷笑,似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輕蔑。
月光如水灑落在他輪廓上,隱映眉間朱砂帝紋。
雙目之中竟有一縷金芒流轉,如神祇俯瞰蒼生。
風卷簾開,玉階之下已是重重禁軍列陣。
盔甲森寒,肅殺如林。
眾人齊齊跪下,恭候帝令。
始皇帝俯瞰而立,聲音冷入骨髓:
“命人徹查‘燕山舊營’一系。”
“匡氏、季氏、徐氏、柳氏…凡有一絲私通者,雞犬不留。”
“敢擾朕大統者。”
“殺。”
他的語氣,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,而非下達命令。
血與火的氣息,仿佛已在風中醞釀。
月色之下,章臺宮的金瓦映出一輪森寒光輝,映照出大秦帝王鐵血不悔之道!!
那是一種讓萬世顫栗的霸氣。
也是,一場天翻地覆的風暴前夜。
……
桑海城。
黃昏總是帶著咸澀的海風。
庖丁解牛館的后院里,蓋聶倚著斑駁的墻壁,木劍在沙地上劃出復雜的線條——
那是噬牙獄的機關草圖。
端木蓉端著藥碗經過時,腳步微微一頓。
“又做噩夢了?”
她看著蓋聶眼下的青黑。
木劍突然停在一處節點。
蓋聶抬頭,眸中鋒芒乍現:
“噬牙獄的休門方位,應該在這里。”
“啪嗒”一聲,盜跖從屋檐翻下,嘴里叼著根草莖:
“儒家那群書呆子還是閉門不見?”
他靈巧地轉著偷來的玉佩。
“我看伏念那老狐貍是怕了。”
高漸離抱著水寒劍從陰影走出:
“小圣賢莊的態度很明確,不參與,不告發。”
冰晶順著劍鞘蔓延。
“倒是省了我們滅口的麻煩。”
“要我說直接殺進去!”
大鐵錘掄著鐵錘砸向地面,震得藥碗里的湯藥晃出幾滴。
“救出弟兄們,跟暴秦拼了!”
端木蓉突然將藥碗重重放在石桌上:
“拼?拿什么拼?”
她指著蓋聶胸前的繃帶。
“上次機關城死了多少人,你忘了?”
院中一時寂靜。
海風卷著沙粒,將地上的草圖抹去一角。
“需要盟友。”
蓋聶突然開口。
木劍在“噬牙獄”三字上畫了個圈。
“農家、項氏一族、還有……”
劍尖頓在某個位置。
“被關在下面的那些人。”
盜跖眼睛一亮:
“聽說噬牙獄最底層關著……”
“噓——”
高漸離突然按住他的肩膀。
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墻頭一片衣角一閃而過。
端木蓉指尖銀針寒光閃爍:
“儒家的探子?”
“不。”
蓋聶收劍入鞘。
“是警告,他們怕受牽連。”
庖丁端著熱氣騰騰的烤山雞推門而入:
“吃飯啦!”
他圓臉上掛著憨笑,眼睛卻掃過院中每個角落。
“剛打聽到,農家烈山堂的人最近在桑海出沒。”
盜跖瞬間出現在桌邊,順手摸走一只雞腿:
“田猛那老狐貍?他不是跟暴秦……”
“死了。”
庖丁壓低聲音。
“現在是他女兒田言主事。”
油乎乎的手指在桌上畫出農家關系圖。
高漸離劍眉緊蹙。
蓋聶突然起身,木劍指向桑海東面:
“明日子時,潮水最低。”
劍尖轉向北方。
“神農堂朱家,可信。”
大鐵錘撓頭:“那儒家……”
“不必再試。”
端木蓉收起銀針,“伏念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。”
……
夜色漸深。
盜跖蹲在屋頂把玩著剛順來的機關鎖,那是從小圣賢莊摸來的玩意兒。
鎖芯轉動時發出細微的咔嗒聲,像極了噬牙獄齒輪的響動。
“想什么呢?”
高漸離無聲出現在他身后。
“我在想……”
盜跖突然將機關鎖拋向半空。
“要是把噬牙獄的‘鑰匙’偷出來……”
鎖落下時,被水寒劍精準刺穿!
冰晶瞬間將其凍成冰坨。
“別玩火。”
高漸離的聲音比劍還冷,“那里關著的,可不全是朋友。”
……
夜色如墨,暴雨將至。
驪山廢礦深處。
三千死士靜默如鐵,唯有火把偶爾爆出火星,映照出一張張冷硬的面孔。
……
孟府。
密室內,青銅燈盞的火光搖曳,將幾張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惡鬼。
孟鄴一掌拍在案幾上,震得酒樽傾倒。
渾濁的酒液順著竹簡流淌,浸透了“咸陽城防圖”幾個字。
他花白的胡須因憤怒而顫抖,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:
“今夜之后,再無退路!要么贏氏死,要么我們亡!”
衛錚雙目赤紅,指節捏得咔咔作響。
腰間佩劍嗡鳴不止,仿佛感應到主人的殺意:
“六公子……我要親手剮了他!讓他跪在我兒靈前謝罪!”
他的嗓音低沉如悶雷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。
南陽趙璋冷笑一聲,指尖摩挲著劍柄上的家徽:
“控制城門,斷他援兵!”
“驪山大營若敢動,老子讓他們有來無回!”
他猛地灌下一口烈酒。
酒液順著胡須滴落,眼中盡是癲狂。
三川尉林瞇起渾濁的老眼,緩緩展開一卷帛書,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咸陽各處的兵力部署:
“宮門值守衛尉已換了我的人,子時一到,直入章臺!”
“陛下若識相,便收回成命;若不然——”
他冷哼一聲。
未竟之言裹挾著森然殺意。
“哼,說得輕巧!”
衛琮從陰影中走出,鐵甲寒光凜冽,語氣冷硬如刀:
“你們都忘了,六公子府有強者隱居,貿然強攻,只會折損人手。”
他目光掃過眾人,指尖輕敲案幾:
“由我帶精銳潛入,先殺贏子夜,再逼宮!”
孟鄴猛地抬頭,老眼中精光閃爍:
“不!”
“贏子夜必須活捉!”
“當著陛下的面,讓他親口承認科舉之罪!”
“否則,我們便是謀逆!”
“謀逆?!”
趙璋獰笑,一把扯開衣襟,露出胸前猙獰箭傷:
“老子為秦國立下汗馬功勞,如今連子孫的蔭庇都保不住,還怕一個‘逆’字?!”
尉林緩緩起身,枯瘦的手指按在城防圖上,聲音低沉如鬼魅:
“記住,子時火起為號!”
“城門、六公子府、章臺宮——三路并進!”
“若敗……”
他環視眾人,一字一頓:
“便玉石俱焚!!!”
密室內驟然死寂。
唯有燈芯爆裂的噼啪聲回蕩。
衛錚緩緩抽出佩劍,寒光映照著他猙獰的面容:
“此劍,必飲贏氏之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