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拾卷已經忘了自己在這監牢之中待了多久,他那監牢之中也有窗戶,可以看到日頭,而且那大宣皇帝也不曾薄待了他。
剛在監牢之中的時候,他還覺得憤懣,但日復一日,他竟覺得過得還不錯,既來之便安之,甚至此處沒有人叨擾,他反倒能更好的做學問。
蘇拾卷覺得自己已經到了花甲之年,說不好哪一日便該離開這世間了,前朝昏聵,他自是看得透的,可,他在前朝出仕,念得是忠君愛國,讓他就這樣輕易忘記前朝,他如何做得到啊?
直到那一日,老友周博來見了他。
神女降臨大宣。
是真正的神祇,自九霄之上而來,而非是前朝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。
周博不會哄騙他,所以蘇拾卷知道之后,枯坐了一夜,心身大傷,幾欲嘔血。
他知道,周博為何來同他說這件事,也看到了周博眉宇之中的沉郁稍稍散去了一些。
他和周博依舊是摯友,他雖不認謝明朔這個皇帝,但卻也不會將憤怒發泄在成為新朝臣子的周博身上。
蘇拾卷知道,這些人成為新朝的官員,或許活下去的人才會更多,他們只是道不同罷了。
可神女的出現,卻讓蘇拾卷比之當初滅國更為悲怮至極。
儒家信天人。
正統王朝建立之后,無論是開國皇帝,亦或者是后代,都會有那么一兩個如有神助的皇帝出現,對儒家來說,那是上天承認了這個王朝。
而大宣,卻是神明親臨,這讓蘇拾卷如何能甘心啊?
他原本想要就在這一方牢獄之中了斷殘生的,可今日,周博帶來的消息,卻還是讓蘇拾卷心中一沉,他擔心的事情, 終于還是發生了。
蘇拾卷走出監牢,周博領著他去了那一處,陛下沒有讓宮人收拾,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。
蘇拾卷看著眼前這一幕,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。
“你是做什么的?你在做什么?為何不說服當今皇帝?如此, 如此有傷仁和的武器,如何能面世?”
難道那個神明也并非一位仁慈的善神嗎?
那神女想要做什么?想要讓如今的大宣也成為一個暴虐無道的皇朝嗎?
“行了,你冷靜些,我不是同你說了,國師只是給出選擇。”
“那你們就選啊,自該是選擇有利民生的,為何還要猶豫。”
周博無奈,他這個摯友的確是學富五車,可就一點不好,不會當官啊,如今他們在皇宮之中,周圍都是宮中的人,他就這么說了?
“蘇拾卷。”周博被人跟當訓兒子一樣那么訓斥了一頓,也不高興了,這弄得跟他是皇帝一樣,難道這地方是他說了算嗎?
“你好好看看,你心里也清楚,這代表什么,代表著,此物,少說保大宣三百年,三百年。”周博伸出三根手指,放在蘇拾卷眼前。
蘇拾卷面色陰沉,朝代更迭,他可以接受,可這這種辦法,根本就是在強行延續一個本該覆滅的王朝。
“那你們的那個皇帝怎么說?”
“明日早朝,文武百官當朝辯論。”
蘇拾卷面色稍稍緩和了一些,還行,至少那個皇帝沒有被這武器誘惑的昏了頭,直接獨斷專行的決定此事。
“那你們就去說服皇帝,說服那位國師啊。”蘇拾卷沉著臉,周博沒有言語,只是站在他身邊,安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。
長久的沉默,讓蘇拾卷隱隱明白了什么。
“心動的,不只是那位皇帝,是嗎?”
周博看著他,“你心中其實也很清楚,此物代表著什么,比起百姓,對一個皇朝,一個皇帝來說,什么更重要一些。”
蘇拾卷看過去,神色嚴肅。
“你也這么覺得?”
“我其實也有些搖擺不定。”周博輕嘆一聲,蘇拾卷冷哼一聲,一甩袖子。
“明日,老夫親自去。”
他早就該想到了,這些人,早晚會被這些好處迷了眼。
“你舍得從那牢獄里出來了?”周博看了他一眼,“老夫是為了這天下百姓,神賜之物,早已經讓你們這些老家伙迷了心了。”
蘇拾卷說完,轉身回去了,他要提前準備好明日一戰,如今,連周博都已經靠不住了,但為了天下百姓,他絕不能放任這些人的私欲。
周博看著蘇拾卷離去,身后的周既白走過來,“祖父。”
“嗯,都聽到了?去給陛下復命吧。”
周博看著自己這個孫兒,他是前朝的舊臣,這輩子注定是當不了新朝的肱骨之臣了,但他的孫子可以,太子繼位,他孫兒或許還會成為新帝的心腹,所以,周家不能再有波折了。
周既白沒立刻離開,只是安靜的跟在自己祖父身邊,周博知道他還有話說,便也沒有多言,只安安靜靜的往前走。
“國師之前曾說過,蘇先生終有一日會去見祂的。”周既白低聲說著,周博停下腳步。
“祂之所言,從未出錯,蘇拾卷,終于也是耐不住了。”
“祖父并未告訴蘇先生,明日國師也會出現在早朝之上。”
“哦,那可能是老夫忘了吧。”
周博往前走去,今日,無論如何,他都會迫使蘇拾卷明日出現在朝堂之上。
武器,戰爭,若是當真百戰百勝,剩下的那些東西,也總會有的,蘇拾卷說的沒錯,他們都被神賜之物迷了心智,連他也不例外,所以,有個清醒些的人在,總歸是好事。
得了明日蘇拾卷也要上早朝的消息,謝明朔默了幾秒,鄭子君端著茶水過來,“陛下擔心蘇先生明日惹怒了神女?”
“祂或許會不滿凡人的愚昧,但卻不會輕易因凡人幾句話動怒。”
而且凡人也承擔不起神祇的怒。
“得了那武器,大宣或許會千秋萬代。”
謝明朔只說了這么一句,鄭子君便明白了,陛下其實也是心動的。
“朕倒是真的希望,明日能有人說服吾。”
他自覺十分矛盾,一時之間卻也無法下定決心。
“自從神女娘娘出現之后,朕不能決定的事情可越來越多了。”
謝明朔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。
第二日的早朝,金鑾殿之上的文武百官進來的時候,都隱晦的看了一眼上面,龍椅旁邊也安置了一張椅子,同龍椅并排,白玉制的,渾然天成,觸之溫潤,全天下僅此一樣的寶貝,才能配得上大宣的國師。
“上朝!”
謝明朔落座之后,一道身影倏然出現,徑直落座。
姜蕪難得正襟危坐,目光掃過金鑾殿。
“吾,可來晚了?”
“不曾晚,國師來的時辰剛好。”
這是自然,她早就來了好不好?就等到這個時候,擺好姿勢,然后在這些人眼前姿態高雅的出現。
“臣等參見國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