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今天有點事,你自己一個人去吧。”
同樣的話,同樣的語調,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,不帶任何感情地重復了一遍。沒有解釋,沒有安撫,只有不容置喙的拒絕。
“哦。”
千言萬語,最后只匯成這一個字。她聽到自己聲音里的顫抖,像一片被風吹落的枯葉。
電話被掛斷了,聽筒里只剩下“嘟嘟”的忙音,一下一下,敲在她的心上,空洞而沉悶。
吃過早餐,蘇心悅一個人獨自開車去了醫院。
婦幼保健院的空氣里,漂浮著一股消毒水和奶粉混合的奇特氣味。
這里是新生命的起點,處處都洋溢著一種小心翼翼的、充滿希望的氛圍。
可蘇心悅一踏進大廳,就感覺自己像個誤入派對的局外人,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放眼望去,成雙成對。
一位準爸爸正半蹲著身子,給妻子系散開的鞋帶,嘴里還絮絮叨叨地念著什么。
另一邊,一個男人高高舉著幾張化驗單,在人群里奮力穿梭,像個領了軍令狀的士兵,跑回來時額上全是汗,手里卻多了一杯溫水。
年輕些的小夫妻,則頭碰頭地湊在一起,對著手機屏幕上的孕嬰用品傻笑。
他們臉上那種混合著期待、緊張和幸福的神情,像一根根細密的針,扎在蘇心悅的心上。
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袋,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。昨天才建立起來的自信和篤定,在此刻的映襯下,顯得那么單薄可笑。
什么父母的氣話,什么公司的底氣,在這一刻都失去了分量。她只是一個懷孕的女人,在一個本該有丈夫陪伴的場合,孤身一人。
取號機的冰冷紙條從出口吐了出來,上面的數字提醒她前面還有十幾個人。
她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,金屬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裙子滲進皮膚。
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。她不敢抬頭,怕看到更多刺眼的幸福。
只能低頭盯著自己光潔的腳面,看著那雙為了舒適而特意換上的平底鞋。
鞋子很舒服,可腳下的路,好像忽然變得難走了起來。
“A37號,蘇心悅,請到3號診室。”
廣播里傳來機械的女聲。她站起身,理了理裙擺,走進診室。
醫生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,戴著眼鏡,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,但還算溫和。她接過蘇心悅遞上的一疊資料,快速翻閱著。
“你這個是三個月的全面檢查。”醫生頭也不抬地在病歷上寫著字,聲音很平靜,“你愛人沒來嗎?”
這個問題像一顆石子,精準地投進了蘇心悅剛剛勉強維持平靜的心湖。
“他……有點事,今天來不了。”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干澀。
醫生停下筆,抬眼看了看她,那眼神算不上探究,更像是一種司空見慣的了然。
“最好是兩個人一起來。”醫生說,“三個月的全面檢查項目多,要抽血,做B超,還有心電圖,得在幾棟樓里跑上跑下。
一個人會比較麻煩,特別是抽完血可能會有點暈,有個人在旁邊扶著點總是好的。”
醫生的語氣很平淡,說的都是最實際的困難,卻比任何一句同情的話都讓蘇心悅難堪。
麻煩。暈倒。沒人扶。
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,讓她感覺自己像個笑話。那個在電話里用不容置喙的語氣拒絕她的人,會想到這些嗎?
“沒關系,我自己可以。”蘇心悅幾乎是搶著說,她不想讓醫生看出她的窘迫和脆弱。
醫生沒再多說什么,只是遞給她一沓單子,用筆在上面圈了幾個地方。
“先去一樓繳費,然后去二樓檢驗科抽血,三樓尿檢,然后去五樓B超室排隊。結果都出來以后,再拿回來給我。”
那一沓單子,沉甸甸的,像一份需要她獨自完成的考卷。
走出診室,蘇心悅深吸了一口氣,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嗆得她喉嚨發緊。她捏著單子,按著指示牌,先去繳費。
窗口排著長龍,她前面的一對夫妻正在為誰保管單子而斗嘴。
“你拿著,你手比我大,不容易丟!”
“你拿著!你心細,我腦子不好使,萬一忘了放哪了?”
“德性!”女人嗔怪地打了男人一下,卻滿臉是笑。
蘇心悅默默地移開視線。
繳費,然后去二樓抽血。檢驗科的隊伍更長,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血腥和酒精混合的味道。
她排在隊尾,看著前面的人一個個伸出胳膊,針頭扎進去,鮮紅的血液被抽進試管。
輪到她時,護士頭也不抬:“姓名。”
“蘇心悅。”
“胳膊伸出來,手握拳。”
冰涼的酒精棉擦過皮膚,針尖刺入血管時傳來一陣清晰的痛感。
她下意識地想把頭偏向另一邊,靠在一個堅實的肩膀上,卻發現身邊空空如也。
她只能扭過頭,死死盯著墻上的一張宣傳畫,畫上是一個笑得無比燦爛的嬰兒。
抽了五管血。
護士把棉簽按在她的針口上,“按住,五分鐘。”
她用一只手按著棉簽,另一只手拿著那沓化驗單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。
一陣眩暈感猛地襲來,眼前發黑,她趕緊扶住旁邊的墻壁,才沒有倒下去。
她靠在墻上,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。周圍人來人往,腳步聲、說話聲、孩子的哭鬧聲,嘈雜得像另一個世界。
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臉色蒼白、獨自扶墻的孕婦。
子宇,我有點怕,能陪我一起去嗎?
我今天有事,你自己一個人去吧。
他的話,又在耳邊回響,每一個字都冷得像冰。
她忽然覺得有點好笑。笑自己昨天還信誓旦旦地以為,自己抓住了生活的韁繩。
原來,她所謂的底氣,在真正的孤立無援面前,根本不堪一擊。
她扶著墻,慢慢走到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下。旁邊一個男人笨手笨腳地打開保溫杯,喂他妻子喝紅糖水。
“都說了我自己能行,你非要跟來,店里那么忙。”女人嘴上抱怨著,身體卻很誠實地往男人懷里靠了靠。
“店里再忙能有你和孩子重要?再說了,我要是不來,誰給你遞水,誰給你排隊,誰聽你罵?”男人說得理直氣壯,還順手捏了捏妻子的臉。
這一幕小插曲直接給了蘇心悅的心臟20000點暴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