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歸杳處 第56章 半年為期

十五分鐘后。

SUV在公寓樓下熄火，周政良也下了車。

他高大身軀立在路燈下，擋住小姑娘頭頂大片光線。

“晚安，路上開車注意安全。”

顧杳說完又補充一句：“以后下班我可以自己回家，你太忙的話，就不要特意繞道來接我。”

“能準時接女朋友下班，便證明還不夠忙。”周政良伸手將人攬到懷里，捏一捏她白嫩的小臉，低聲問：“中午在食堂，是故意的對不對。”

“......”

被他看穿。

小姑娘心虛地垂下眸，別扭道：“既然知道我故意，你就不生氣？”

沒有生氣的道理。

反而，覺得虧欠。

“年長你十二歲，是花多少金錢都無法改變的事實。”

說到這里，周政良輕輕抬起小姑娘的臉，讓她直視他眼睛，語氣溫緩卻一字字落進她心里，“我會努力讓自己長命百歲，即使真的比你早走一步，這世上，還會有血脈相連跟我同樣愛你的人，陪在你身邊。杳杳，未來很遠，珍惜當下最重要。”

顧杳眸底已浮起濕霧。

靜靜凝視男人，心口像沉了一潭深水。

他將死亡看得極淡。

卻能輕易共情到她‘繼承遺產’背后的真實感受。

周書記身居高樓，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。

既如此。

她吸了吸鼻子，啞聲道：“與其給我畫餅，不如就痛痛快快放手。現在哄得好聽，等再過幾十年，肯定翻臉不認賬。”

有些糊涂。

“畫什么餅？”他問。

小姑娘控訴：“人怎么可能長命百歲，血脈相連的是親人，不是跟我生死同衾的愛人，完全是兩碼事。你擱這糊弄誰，我才不上當。”

周政良：......

靜默一陣。

自動跳過該部分。

大手將小姑娘腦袋重新按回懷里，周政良轉移話題，“下周開始，云陽村助農調研后續的文電、會務和督查等內容，會全權交到你手里，你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
整個綜合秘書科，沒人比她更了解云陽村。

也找不出第二個更合適的人選。

其實在下鄉調研期間，周政良就有此打算。

小姑娘調到市政只是時間問題。

原本可以走正常程序，結果因一樁感情插曲，出于私心，他不得不將計劃提前。

然而。

懷里人聽完，半晌無反應。

周政良垂目觀察她表情，輕笑：“是不是還在為調職的事而耿耿于懷，咽不下這口氣？”

小姑娘麻木看他一眼，沒說話。

答案很明顯。

反正也不想裝，就是心里不爽。

“是我的錯，我向你道歉。”

周政良低頭吻了吻女孩發間，淡淡馨香縈繞鼻尖，“但這條路不像高考，只需埋頭做題就能上岸。跳出舒適區，開闊眼界，才是成長的第一步。杳杳，十年以后，你總會走到屬于你的位置。”

講到心坎里。

就某方面而言，大領導已無形與她達成共識。

京大畢業的學子，推掉校長盛情挽留，若說只想安安穩穩做一個小公務員，恐怕連自己都不信。

沒什么可避諱的，顧杳也未否認。

卻一本正經抬起頭，有模有樣問他：“周書記以前學的什么專業？”

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問，實則打著小算盤。

主修和選修，一共四類。

其中包括法學、政治學、經濟學和心理學。

聽到心理學時，顧杳忍不住輕哼。

頭頂目光落下來。

她暗誹道，有本事猜一猜本姑娘此時在想什么。

周政良不緊不慢開口：“事實證明，社會心理學并不適用于個人情感處理。”

嗯？

比如？

“比如我自己，永遠不知道女朋友下一秒是想跟我接吻，還是跟我翻臉。”

“......”

甩出去的回旋鏢，最終還是扎在自己身上。

不疼。

但能令人臉紅心跳。

“對不起，下次提分手，我一定會釋放出正確信號，不讓你有心理落差。”小姑娘聲音逐漸微弱，跟他保證。

周政良：......

這保證不要也罷。

再敢來第二次，她試試。

時間已不早，徐默的詢問信息五分鐘前就躺在手機里。晚上有飯局，需要周政良親自露一面。

小姑娘轉身離開時，不知想到什么，腳步微微頓住。

緩緩回頭，瞅著男人狐疑道：“所以你的意思是，把我調到市政，百分百是為我好？”

百分百談不上。

各占一半。

為她好，也是為周政良自己。

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，誰能預測過兩天，又出什么幺蛾子，小姑娘一天一個樣，像顆不定時炸彈。

沒等他回答，小炸彈卻突然硬著脖子，眼神清澈地跟他說教：“為我好的前提是要建立在尊重意愿的基礎上，只有父母才會打著為子女好的旗號強行做主。周政良，你是我男朋友，不是我爸爸。”

脆生生一聲‘爸爸’，震得周政良腦仁發疼。

好在還有一句‘男朋友’，讓他覺得疼一疼似乎也值得，至少小姑娘愿意親口承認他的身份，已經算很大進步。

沉默間。

見對方遲遲無動靜，更無絲毫反省意識。

顧杳悶悶補一刀：“下次做決定前，一定要和我商量。否則，就甩了你。”

“......”

這家伙，現在懂得如何拿捏他七寸。

周政良認命，語氣寵溺又無奈：“好，我記著。”

先把人哄開心。

不要總把‘分手’和‘甩了你’掛在嘴邊，習慣成自然，以后想改都難。

然而，看他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，小姑娘卻深深蹙眉。

心里琢磨，好像沒什么用...

是她還不夠刻薄？

掩下眸底復雜情緒，顧杳想，看來表姐說得對，胳膊擰不過大腿，能不能剎車，早已不是她說了算。

為今之計，只能先處著。

B計劃任重而道遠。

搞不好再過半年，大領導對她的濾鏡，就會徹底碎一地。

半年...

能實現么。

小姑娘從沒想過，半年時間說長不長，說短不短，足以改變很多事。

比如，一顆躊躇徘徊的心。

接下來兩周，大領導繼續帶隊去縣里完成剩余的調研工作。

適應了新環境，顧杳也開始有條不紊地接手一些普通公文的獨立擬定。

嚴格遵守四個關鍵步驟，明確意圖、收集材料、擬寫提綱、起草正文。

熱乎乎的A4紙從打印機里流暢地往外輸出。

姜欣路過時隨手拿起一看，大致瀏覽兩眼，放回去。

剛踏出幾步，生生卡住。

往后退，再退。

重新將目光落向A4紙。

靜默須臾，一把揪住飲水機旁的身影，拿話問：“小燦，這份公文是你擬的？”

李燦木木地搖頭。

不是他。

生怕無辜躺槍，被吼。

瞧把人嚇得。

清咳一聲，姜欣收起猙獰的表情，拍拍對方肩膀，示意可以忙去了。

再悠悠望向辦公室后方工位，小姑娘剛剛去洗手間，還沒回來。

這思維和撰寫能力，簡直無敵。

根本看不出是新手。

處長有點本事，隨隨便便一挖，就挖到塊寶。

話說，發改委是怎么舍得放人的。

好奇。

正拿著A4紙發呆，耳邊響起清軟嗓音，“有什么問題嗎，我馬上調整。”

轉過頭去，對上小姑娘謙遜坦誠的眼神。

求知若渴，仿佛要把她吞掉。

還能教點什么。

姜欣腦子里冒出一串句號，抿了抿唇，看著女孩故作淡定道：“勉強過關，該上強度了，等我通知。”

OK.

小顧同志很懂事，沒有任何抱怨情緒。

為什么會有人天生就擅長學習，好離譜。

將手里的A4紙折疊收好，偷偷揣進自己兜里，回去研究一下。

轉眼到五一假期，最后一個工作日。

下班時，接到徐秘書來電。

緊急情況，需要用到一份電子文件，存放在譽峰二樓書房的電腦里，問她如果方便的話，能否幫忙跑一趟，拷貝下來發到他郵箱。

書房，文件。

顧杳委婉試探：“是周書記的私用電腦嗎？”

“不太清楚，應該是公務專用。”徐默如實道。

公務專用...

不行。

“抱歉，不方便。”她果斷拒絕。

徐秘書：......

時間倉促，且書房重地，讓別人去他也不放心。

正想繼續爭取，誰料小顧同志突然話鋒一轉：“幫忙可以，但咱們得按正規程序走。”

程序？

徐默還沒說話，小姑娘接著道：“讓周書記抽空給我回電，講明整體訴求，我要全程錄音。另外，徐秘書你最好以文字形式發到我微信，我要截圖留檔。”

長篇講完，電話里陷入安靜。

半晌。

“周書記暫時抽不開身，我讓他直接跟你微信溝通，行不行？”徐默言語含笑，還未意識到事情的嚴肅性。

結果話音一落。

遭到小姑娘無情拒絕：“不行。”

“......”

油鹽不進，就要錄音。

無法，徐默只好讓她稍等，去請示一下。

電話掛斷。

徐秘書返回到考斯特，打斷研討會。

“文件什么時候能發過來。”周政良翻閱著調研表，低聲問。

幾名干部的視線也落向他。

難以開口，還得大領導親自出馬。

一件簡單差事，竟然讓他辦成三堂會審。

幾雙眼睛盯著，總不能神神秘秘上前耳語，這是體制內大忌。

斟酌好用詞。

徐默講明情況：“綜合二科的同志已經趕往譽峰住所，大約半小時左右抵達，但出于安全考慮，可能需要周書記您口頭告知電腦密碼。”

“綜合二科的哪位同志。”周政良問。

遲疑兩秒。

徐默說：“顧杳。”

翻看動作微微一滯，停頓后，又繼續。

周政良未抬目，聲線溫和些許：“要我怎么協助。”

“錄音、錄屏、截圖、留檔。”

一口氣說完，等待指示。

干部們在調研表上做著標注，耳邊響起徐秘書一連串機械音，紛紛詫異地抬起頭。

謹慎些能夠理解。

但謹慎到此種地步，實屬罕見。

非機密性普通文件，以上流程，完全可由徐秘書代勞。

抬腕掃了眼時間，考斯特駐停服務區將近十分鐘。

眾人注視中，周政良面色平靜拿起手機下車，去配合小顧同志取證留檔。

空地邊緣，電話接通。

已有兩周沒見，小姑娘清甜細軟的嗓音，一聲‘周書記’，仿佛一股無形牽引力，催動著他盡快返邛。

“文件不急。”

聽筒傳來男人溫柔低腔。

顧杳正上公交，這條線路能直達西城區。下班高峰，打車的話，反而容易堵在路上。

可現在。

大領導卻說不急。

剛過一站，猶豫要不要下車，因為坐地鐵回公寓會更方便。

下秒，周政良打消她的念頭。

“先去譽峰吃飯，晚點發你數據，做一份宏觀分析走勢圖。”他給出合理補償，“加班費按千元每小時，從我私賬出。”

加班費...

私人出。

小姑娘被逗笑。

有一個做領導的男朋友，原來是這種感覺，一言不合就談錢。

愿天下所有雇人單位的加班費都能按千元每小時起步，若真能這么慷慨，何愁牛馬不拉犁。

只是，周書記講話什么時候變得拐彎抹角。

“你...幾點到邛海？”顧杳輕聲問。

小姑娘聰穎，知道大領導‘用心良苦’。

從徐秘書口中，能大致估測調研行程。前兩日最后一站，倘若不出意外，歸家時間應該就在今晚。

思緒被男人溫聲打斷：“大約八點左右，如果太晚，你就直接歇在譽峰。五一假期，帶你出去玩。”

不是約會，是‘玩’。

周書記用詞考究，值得夸獎。

顧杳無意識笑了笑，眼底隱隱溢出一絲期待。

乖乖‘嗯’一聲，便掛了電話。

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，B計劃擱置已久。

此時此刻，腦中除了思索假期去哪玩，劇本殺和游樂場流水式劃過，勞什子歹毒刻薄三部曲儼然拋到九霄云外，簡直無聊透頂。

大領導說得對，小姑娘就是顆不定時炸彈，炸出的火花是吉是兇，全憑運氣。

公交坐四站，接到一通陌生電話，是專門負責譽峰內部私人出行的司機小哥。

院子里，劉姨站在臺階前翹首以盼。

透過車窗望去，對方滿懷期待的面孔，讓顧杳感到一陣恍惚。

周政良把兩人的事，告訴劉姨了？

很快得到答案。

下車后，劉姨牽著她的手往里走，笑得合不攏嘴，就像兒媳婦進家門。

尤其看到桌上菜色，一眼盡收，全是她偏愛的口味。

顧杳驚喜道：“劉姨怎么知道我喜歡吃紅燒蹄花？”

“秘密，你實在好奇，不妨去問問先生。”

說完這句，對方邁著輕快的步子進了廚房。

問先生...

哼，想都不用想，肯定悄咪咪查過她。

吃完飯，卡著點收到大領導發來的數據。去樓上書房，借用他的私人電腦。

開機密碼是...她生日？

顧杳怔住兩秒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。

之前不知從哪看到過一句心理學推論，說習慣將電腦密碼設置為對方生日的人，百分之**十是戀愛腦。

怎么可能。

太扯了。

當然，搞不好周書記就是剩余百分之十的例外。

無暇多想，顧杳登錄自己的郵箱賬號，進入未讀列表。

下載時，系統默認常用保存路徑。

點開E盤目錄，映入眼簾除了剛剛下載的文件，還有幾段音頻。

其中一段命名為‘恒遠度假村_24.6.20’。

鼠標頓住。

顧杳落在音頻上的視線，遲遲無法挪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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