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月當空,我蹲在祠堂飛檐上啃著冷掉的韭菜盒子。檐角銅鈴叮當作響,震得懷里三清鈴跟著打擺子。張鐵牛抱著黑驢蹄縮在墻角,那驢蹄子比他腦袋還大,也不知從哪頭倒霉畜生身上剁下來的。夜風裹著紙錢拍在臉上,我捻起張細看——黃裱紙上用朱砂畫著扭曲的合歡符,邊角還粘著半片指甲蓋。
“小道長,咱非得半夜來嗎?“張鐵牛牙齒打顫的動靜快趕上快板了,“你聽這風聲...像不像有人在哭嫁?“
我抹了把嘴角油星,韭菜味混著祠堂陳年的香灰氣直沖腦門。供桌上三牲供品正在詭異變質:豬頭長滿綠毛,公雞的眼珠轉成了血紅色,那條鯉魚更是弓著身子在盤子里撲騰。最瘆人的是祖宗牌位,原本漆黑的“林“字漆面正在剝落,露出底下暗紅的“怨“字。
“鬼新娘最愛子時迎親,這會兒...“話音未落,祠堂大門“吱呀“洞開,陰風卷著紙錢糊了我滿臉。紙錢上的朱砂蹭在鼻尖,聞著竟有股子胭脂香。張鐵牛突然指著房梁怪叫,我抬頭望去,三百盞白燈籠正從梁上垂落,每盞都寫著生辰八字,燈籠紙竟是人皮般半透明。
供桌紅燭突然自燃,火苗躥起三尺高。那件殘破嫁衣憑空出現在祖宗牌位前,衣擺上的“怨“字正順著供桌腿往下淌血。血珠落地竟化作指甲蓋大小的蜘蛛,眨眼間爬滿整個祠堂。我甩出銅錢劍斬斷蛛網,劍鋒擦過供品盤,糯米糕突然裂開,露出里面蜷縮的嬰胎干尸。
“天地玄宗...“我剛掐起指訣,后院古井傳來“咕咚“巨響。井繩絞著紅綢沖天而起,在半空結成個碩大的囍字。張鐵牛抄起黑驢蹄要砸,嫁衣突然鼓脹如帆,袖中甩出條紅綢纏住他腳踝。墨斗線剛出手就被蛛絲黏住,眼看張鐵牛要被拖進祠堂暗門,后院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驢叫。
“昂——“
王寡婦牽著頭通體漆黑的毛驢破門而入,驢蹄在地上踏出北斗七星陣。那畜生鼻孔噴著白氣,一泡熱尿澆在蛛群上,腥臊氣浪竟把紅綢燒出窟窿。我趁機甩出五帝錢釘住嫁衣下擺,銅錢觸及布料發出烙鐵般的“滋啦“聲。
“黑驢辟邪!“王寡婦抄起殺豬刀往供桌上一剁,刀身映出她扭曲的倒影,“當年我太爺爺就是靠這招鎮住...“話沒說完,紅綢纏住刀柄,鋼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銹蝕成渣。碎屑落地變成紅螞蟻,順著褲腿往人身上爬。
嫁衣新娘的笑聲從梁上傳來:“二十年了,還是這些老把戲。“三百盞人皮燈籠應聲炸裂,碎片化作紙蝶撲棱棱飛向井口。我摸出羅盤定位,磁針在兌震兩位劇烈搖擺——這妖物竟能同時擾動風水兩局!
張鐵牛突然抽搐著指向自己胸口,衣襟下凸起個游走的肉瘤。我扯開他粗布衫,只見皮膚下有條金線在血管間穿梭,末端連著井口方向。“是勾魂索!“我咬破指尖在他膻中穴畫下血符,金線發出尖嘯縮回地下。再看井沿青石,不知何時裂出個拳頭大的“囍“字。
黑驢突然撅蹄子放了個響屁,腥臭氣浪沖得燈籠亂晃。我趁機摸出桃木釘甩向嫁衣,釘子卻“叮叮當當“全釘在了祖宗牌位上。最上方的“林氏先祖之位“突然裂開,掉出本泛黃的族譜。書頁無風自動,停在“庚申年七月初七“那頁,血字記載著“林婉容許配給...“后半截被撕去,殘頁邊緣粘著指甲蓋大小的紅綢。
井口方向傳來鐵鏈拖地聲。我們趕到時,井繩已經絞成了麻花,拴水桶的鐵鏈正自動往回收,鏈條摩擦聲里混著女子哼唱小調:“七月七,鵲橋斷,新娘子哭碎紅蓋頭...“我摸出枚康熙通寶往井里一照,水面倒影里赫然坐著鳳冠霞帔的新娘,腳邊堆著七具白骨骷髏,每具頭蓋骨都刻著生辰八字。
“夫君看夠了么?“井底傳來輕笑。我后脖頸一涼,嫁衣不知何時披在了身上,三百個“怨“字正往皮肉里鉆。張鐵牛抄起井邊石鎖要砸,卻被紅綢纏成粽子。千鈞一發之際,村口傳來沙啞的吆喝:“湘西趕尸,生人回避!“
兩盞綠幽幽的燈籠破霧而來,八個戴斗笠的趕尸人搖著攝魂鈴踏入村口。他們身后跟著七具尸身,額前鎮尸符無風自動。領頭的老趕尸人摘下斗笠,蜈蚣疤從眉骨爬到嘴角:“這位道友好生莽撞?!八~鑼一敲,井水沸騰如煮,浮上來半截泡發的婚書。
我扯下嫁衣扔進驢車,黑驢立刻撅蹄子把衣裳踹進糞堆。老趕尸人用桃木劍挑起婚書,黃紙上的合婚八字正在滲血:“子午相沖,乾坤倒轉,這是有人改了風水局。“他突然劇烈咳嗽,咳出的黑痰里裹著半片金箔——與嫁衣上的九煉尸金一模一樣。
張鐵牛盯著婚書突然尖叫:“這男方生辰...是村東頭李瘸子他爹!“王寡婦聞言臉色煞白,發間的桃木釘“啪啪“折斷兩根,斷口處流出汩汩黑血。老趕尸人瞇起眼睛:“帶路,去李家祖墳。“
更深露重時,我們蹲在李瘸子家祖墳前。月光照在歪斜的墓碑上,“先考李公“四字被人用朱砂畫了張笑臉,嘴角咧到碑緣。老趕尸人抓把墳土在鼻尖一嗅,突然掐住王寡婦手腕:“二十年前,你往這墳里埋過什么?“
王寡婦眼神躲閃,腕間金鐲叮當亂響。我這才注意到她右手缺了小指,斷口處纏著褪色的紅綢。黑驢突然發狂般刨地,蹄下翻出個油紙包,里面裹著三根桃木釘——釘尾北斗紋與王寡婦發髻上的如出一轍。
“起墳!“老趕尸人銅鑼震落夜露。洛陽鏟下到三尺深時,鏟頭撞上硬物。挖出來的不是棺材,而是個貼滿符咒的樟木箱。掀開箱蓋那刻,連見多識廣的老趕尸人都倒退三步——里頭整整齊齊碼著七雙繡花鞋,鞋尖綴著東珠,鞋底用金線繡著不同的生辰八字。
“這是...七星借壽!“老趕尸人聲音發顫,“有人用七位新娘的命數,養著口棺材...“他掀開最底層紅布,露出個陶甕,甕身刻滿符咒。我湊近細看,符咒縫隙里卡著半片指甲,染著鳳仙花汁。
遠處突然炸起道紅光。我們趕到林家祖墳時,丈寬地縫正往外滲黑霧。月光照見裂縫深處的青銅棺槨,九道刻滿符咒的鐵鏈纏住棺身,鏈環上吊著三百個金鈴。最瘆人的是棺蓋縫隙處垂下的紅綢,與祠堂嫁衣料子分毫不差。
“二十年前我親手釘的棺...“老趕尸人突然跪倒在地,斗笠下滲出黑血,“怎么會...怎么會是活人樁!“他撕開衣襟,胸口赫然紋著相同的青銅棺圖案,此刻正汩汩冒血。
棺中傳來指甲撓棺聲,混雜著女子嗚咽。我摸出三清鈴正要搖,糞堆里的嫁衣突然破空飛來。三百個“怨“字化作金針刺向鐵鏈,符咒接連爆裂。當最后一道鐵鏈斷開時,井底傳來的狂笑震得群山回響:“吉時到——“
血色嫁衣在月光下暴漲,袖口伸出十丈紅綢卷向青銅棺。老趕尸人突然咬破舌尖噴在銅鑼上:“快封棺!這是九陰嫁衣煞!“我甩出墨斗線纏住棺蓋,線繩卻接連崩斷。張鐵牛掄起黑驢蹄砸向棺槨,東珠鞋突然從箱中飛出,七雙繡鞋擺出北斗陣困住眾人。
棺蓋轟然掀開,濃黑尸氣沖天而起。月光下緩緩坐起個戴鳳冠的女子,嫁衣下擺三百“怨“字正蠕動重組,漸漸拼成個巨大的“囍“字。她懷中陶甕里伸出嬰兒手臂,指尖皆系著紅線,另一端連著全村每戶門楣。
“婉容...終于等到這天了...“老趕尸人突然淚流滿面,手中銅鑼“當啷“落地。女子聞聲轉頭,蓋頭被陰風掀起一角——那半張腐爛的臉上,竟嵌著七顆東珠,正是繡鞋上缺失的!
“啪!“
我甩出三張黃符貼住青銅棺槨,符紙上朱砂繪制的五雷紋在月光下泛起金光。老趕尸人突然暴起掐訣,干裂的嘴唇急速翕動:“天地玄宗,萬炁本根。廣修億劫,證吾神通!“竟是道家正宗的《金光神咒》。
棺中女尸臉上的東珠突然爆出青芒,我后撤半步咬破指尖,在桃木劍脊上急速書寫:“開天門,閉地戶。留人形,斬鬼路!“劍鋒劈向紅綢的剎那,三百金鈴齊響,震得掌心發麻。
“鐵牛!東南角撒灶灰!“我拋去裝著香爐灰的布袋。張鐵牛一個翻滾接住,揚手將灰燼撒成八卦圖形。女尸袖中探出的嬰靈觸到灰燼,頓時發出油炸般的“滋啦“聲。
老趕尸人突然扯開衣襟,露出胸前暗紅的北斗七星痣:“婉容,看看這是誰的血!“他指尖沾血在銅鑼上畫出敕令,鑼錘敲擊的瞬間,井水倒卷沖天而起。我這才看清他背上紋著完整的《天蓬咒》——這竟是失傳的北帝派鎮尸秘術!
女尸動作突然凝滯,腐爛的右手緩緩撫上臉頰。王寡婦突然尖叫著撲向棺材,油光發亮的圍裙在月光下泛出詭異紋路——那根本不是油漬,而是用尸油繪制的封魂符!
“二十年前我就該燒了這衣裳!“她顫抖著扯開圍裙夾層,褪色的紅綢碎片簌簌而落。我瞥見綢角繡著“林婉容“三字,終于將線索串成駭人真相——這寡婦竟是當年陪葬的繡娘!
女尸喉間突然發出“咯咯“笑聲,七顆東珠同時炸裂。飛濺的碎片在夜空劃出北斗軌跡,老槐樹上的烏鴉群驚飛如黑云。我甩出墨斗線纏住鐵牛腰身:“快閉眼!這是七煞鎖魂陣!“
地面裂出七道血溝,每道溝底都涌出纏著紅線的骷髏。張鐵牛掄起黑驢蹄砸碎最近的白骨,骨渣里卻鉆出密密麻麻的尸蠶。我摸出師父給的犀角粉撒過去,蟲群觸到粉末瞬間燃起青焰。
“王嬸,接著!“我將最后半袋朱砂拋給寡婦,“撒在圍裙上!“她手忙腳亂地抖開布料,那些尸油繪制的符咒遇朱砂竟泛出金光。女尸突然發出慘嚎,嫁衣上的“怨“字開始扭曲。
老趕尸人突然咬破舌尖噴在銅鑼:“天雷殷殷,地雷昏昏。六甲六丁,聞我關名!“夜空炸響驚雷,閃電劈在青銅棺上激起刺目火花。我趁機摸出五帝錢擺出五方陣,銅錢嵌入地面的瞬間,女尸腳下浮現出血色八卦。
“鐵牛,釘東南巽位!“我拋出浸過黑狗血的桃木釘。少年抄起石頭將釘子夯入土中,地面突然劇烈震動。女嫁衣上的金線如活蛇般竄起,卻被墨斗線交織的北斗陣牢牢鎖住。
王寡婦突然指著女尸脖頸尖叫:“金鎖!她戴著老村長家的長命鎖!“我定睛望去,果然在腐肉間瞥見半枚纏著紅線的金鎖——正是昨日在村長家見過的樣式!
“北斗七元君,天罡大圣神。離邪能歸正,迷途返本源!“我腳踏天罡步,三清鈴搖出七星韻律。女尸突然抱住頭顱,鳳冠下滲出腥臭黑血。老趕尸人趁機甩出九枚棗核釘,釘尾紅繩結成困尸網。
井底突然傳來詭異的嗩吶聲,水面浮出八個紙扎轎夫。我摸出最后三道五雷符擲向井口:“玉清始青,真符告盟。推遷二炁,混一成真!“雷光炸響的瞬間,轎夫化作飛灰,井水卻沸騰如滾油。
女尸突然扯斷紅線,七具骷髏應聲爆裂。飛濺的骨片如利刃襲來,我旋身揮劍格擋,道袍仍被劃出數道血口。張鐵牛掄起豬食槽當盾牌,槽底黏著的豬糞竟將骨片腐蝕成渣。
“用穢物破煞!“老趕尸人突然醒悟,“鐵牛,把你那驢蹄塞她嘴里!“少年抄起發臭的黑驢蹄,卻被紅綢纏住手腕。我咬破左手中指,在掌心畫出雷紋:“五方雷神,聽吾號令!“
***轟在嫁衣上的剎那,三百個“怨“字突然離衣飛起,在半空聚成血色鬼臉。王寡婦突然扯下圍裙拋向空中,尸油符咒與鬼臉相撞迸出火星。女尸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嘯,青銅棺槨應聲炸裂。
漫天木屑中,半塊龍鳳玉佩墜入血泊。老趕尸人突然老淚縱橫:“當年你執意要嫁...“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另半塊玉佩,斷裂處赫然能嚴絲合縫。
女尸動作突然停滯,腐爛的眼窩流出兩行血淚。我趁機甩出墨斗線纏住其脖頸,線繩上的北斗紋烙得尸皮“滋滋“作響。張鐵牛瞅準時機將黑驢蹄塞進女尸口中,腥臊液體順著獠牙滴落,竟將地面蝕出青煙。
“鐵牛退后!“我摸出師父秘傳的《五雷斬鬼符》,符紙剛沾到嫁衣就自燃起來。女尸在烈焰中扭曲哀嚎,老趕尸人卻突然撲向火堆:“婉容!“他懷中的玉佩發出青光,火焰竟瞬間轉為幽藍。
井底突然伸出無數慘白手臂,每只手掌都握著褪色的紅綢。王寡婦突然扯開衣襟,胸口竟紋著與女尸相同的合符咒:“小姐,阿翠來陪你了!“她縱身跳入井中,水面炸開的血花里浮出成團的頭發。
“乾坤借法!“我將桃木劍插進地面,咬破舌尖噴出真陽涎。血霧觸及井水的瞬間,所有手臂齊腕而斷。老趕尸人突然念起晦澀咒語,青銅棺碎片凌空飛起,拼成個倒懸的八卦鏡。
女尸在鏡光照射下急速干癟,嫁衣化作飛灰飄散。最后時刻,她腐爛的指尖輕輕拂過老趕尸人的臉龐,在蜈蚣疤上留下道血痕。三百個“怨“字隨晨霧消散時,東方泛起了魚肚白。
鐵牛癱坐在廢墟里,手里還攥著半截紅綢。我撿起玉佩殘片,發現內側刻著行小字:“林李合葬于庚申年七月初七“。老趕尸人默默收拾著趕尸道具,背上《天蓬咒》的紋身正在滲血。
祠堂方向忽然傳來摩托轟鳴,那個穿JK制服的姑娘停在殘破的井欄邊。她摘下頭盔,鎖骨處的紅痕已蔓延成合歡花紋:“我說過,要小心穿紅鞋的?!八龔澭捌鸢胫焕C鞋,鞋底赫然繡著今天的日期。
井底忽然傳來水泡聲,我握緊桃木劍的手微微發抖。晨光中,三百盞白燈籠在廢墟間輕輕搖晃,每盞都映出個模糊的“囍“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