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遠安眉頭一皺,不慣著他,一把將祁蘅扯起來:“別哭了!堂堂天子整日哭哭啼啼像什么話!我可不是桑余,會給你擦眼淚!”
祁蘅被拽得踉蹌了一下,怔了怔,果然沒哭了。
他抹了抹眼睛,渾噩的坐直了身子。
月光下,祁蘅的眼眶通紅,額前的碎發(fā)將眼睛遮住,頹然靡敗,哪里還有半點帝王威嚴(yán)。
“喝酒吧。”他啞著嗓子說,伸手去夠另一壺酒。
季遠安擋開他的手:“夠了。喝死了,今日我還能出得了這個門?不得說?我!弒!君???”
祁蘅有氣無力的嗤笑一聲,回頭看他:“你現(xiàn)在對朕說的這些話,你的態(tài)度,換做別人當(dāng)皇帝,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?!?/p>
“你以前不也是這樣?整日端著皇帝的架子,搞得好像我少時沒見過你躲起來哭一樣。”
祁蘅眼中都是淡淡的不屑,有種浮華過后,淡淡的頹然。
“是啊,我以前到底在裝什么?”
“以為自己坐上皇位,真就不是從前的自己,將自己和桑余區(qū)分開來……我什么樣子她沒見過?”
說著,祁蘅漫不經(jīng)心的笑了出來,胸膛晃動。
季遠安白了他一眼,頭靠在墻上,問:“我聽我爹說,你過幾日要南下?”
祁蘅混沌地點了點頭:“我隔幾年就要去一次各州巡訪?!?/p>
“你不是一直讓張巖代你去?
“但江南我要自己去?!?/p>
“什么事這么重要?”
祁蘅緩緩坐直了身子,眼中的醉意褪去幾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膽寒的冷靜:“你可知李識衍?”
季遠安想了想,他對文官都不太熟,但這個李識衍他聽過,具體想不起來了。
祁蘅提醒:“江南刺史?!?/p>
季遠安記起來了,是一個玉面溫和的白凈書生,含蓄沉默。
當(dāng)時他還覺得,這人看著一點都不像是能扺掌一州的刺史。
誰知道說出的話卻都讓整個大殿的人悄然無聲。
祁蘅說:“朕查到李識衍是誰的兒子了。”
季遠安一怔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或許,朕也找到如何名正言順除了馮崇的方式?!?/p>
祁蘅的聲音很輕,卻讓季遠安后背一涼。
他沉默。
祁蘅登基前,先帝自知氣數(shù)將盡,對朝堂之事連著多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對各地官員魚肉百姓之事也視而不見,以至于南元朝的內(nèi)里**至極,國庫空虛,賦稅重壓,科考舞弊,貪官橫行,官鹽官鐵官礦全都掌握在權(quán)臣手中,百姓民不聊生……
祁蘅登基后,第一件事便是整肅朝綱,把能動的能殺的,一個沒留,全部換成了他信任的人。
動不了的,就暗中離間,施以控制和威懾,一點點不動聲色的瓦解他們。
南元這才逐漸恢復(fù)生機,國泰民安,時和歲豐。
對貪官而言,這是殺伐果斷的暴君。
但對百姓而言,這就是手段嚴(yán)明的仁君。
季明遠不得不承認(rèn),祁蘅是個好皇帝。
這么多年,唯一沒有除掉的,便是勢力滔天、盤根錯節(jié)的馮崇。
終于輪到他了。
“好,我陪陛下一起去。”
——
江南,沈府。
丫鬟們正忙著清點李識衍剛剛送來的定親禮。
“這……這也太多了?!?/p>
沈夫人望著院子里堆成小山的紅木箱子,很是意外:“三年前換婚書時就已經(jīng)送過聘禮了,這孩子如今怎么還送啊?”
桑余扶住母親的手,解釋道:“是識衍一定要送。他說要把這一整套規(guī)矩全部重新來過,才完整。”
沈夫人點了點頭,似是放下心來:“他待你很好。”
桑余對母親露出一個依賴的笑。
沈夫人忽然鼻子一酸,一把將女兒摟進懷里:“娘才找回來你三年,你就要嫁給別人了……”
“放心,”桑余靠在母親肩頭,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,“我以后,天天都回來看您?!?/p>
——
府衙。
得知李識衍要成婚的消息,柳青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,對著蒼天連連作揖。
“老天開眼啊!我的識衍都快到而立之年了,終于要成婚了!”
李識衍無語地瞥他一眼,起身整理衣袖:“你這是什么話?”
柳青苑笑嘻嘻地湊過來:“你不知道,你再不娶妻生子,府衙的人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什么隱疾了!”
“你再多說廢話,我就讓宋元把你嘴縫上?!?/p>
柳青苑連忙閉嘴。
他可是真見過李識衍縫別人的嘴,血絲呼啦的,他都快吐了,李識衍還能不動聲色的望著那個細(xì)作笑。
眼看李識衍準(zhǔn)備走,柳青苑連忙追上去:“哎,趙大人今日要宴請,你忘了?”
“推了?!崩钭R衍頭也不回,“阿星今日約我一見。”
柳青苑眼睛一亮,一把拽住好友的袖子:“等等!該不會是……今晚就要入洞房了?”
李識衍耳根一熱,回身給了他一拳:“胡說什么!”
柳青苑捂著胸口夸張地哀嚎,臉上卻掛著促狹的笑:“反正你們都在官府備下了夫妻文書,早該了?!?/p>
他湊近李識衍,壓低聲音,“我這有幾壺上好的‘醉花蔭’,聞著味香清甜,但后勁十足,你帶去,今夜兩個人花前月下,你儂我儂,情到深處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,李識衍又是一拳砸在他肩上,這次力道重了幾分。
“柳青苑,從前怎么就沒發(fā)現(xiàn)你這么齷齪?明日就把你那些破酒都砸了?!?/p>
柳青苑哈哈大笑,看著好友泛紅的耳尖,知道他是真惱了。
李識衍這人表面溫潤如玉,內(nèi)里卻極重禮數(shù)。
對桑余更是珍而重之,從不越雷池半步。
“你瞧瞧,是你想法齷齪了吧?我可沒說讓你借著酒意做什么。只是你醉了,說出幾句真心話不難吧?你醉了,不小心掀開了衣領(lǐng)不難吧?你醉了,不小心露出胸膛不難吧?你醉了,勾引不難吧?就你這張驚為天人的臉,若是微醺泛紅,哪個女子看了不面紅心跳?”
李識衍忍無可忍的閉眼,不等他說完,就已經(jīng)頭也不回的往外快步走了,上馬車的動作都比平日里快幾分。
柳青苑忍俊不禁,眼看時辰晚了,也不打算繼續(xù)逗他了,便只身趕往趙大人府邸去了。
李識衍坐在馬車?yán)?,指尖輕輕敲著窗沿。
方才柳青苑那些混賬話還在耳邊回蕩,他越想越覺得荒唐——這人腦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