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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識衍的脖頸滲出一線血珠,順著雪白的衣領(lǐng)緩緩滑落。
他一動未動,望著祁蘅。
祁蘅咬牙,一字一句地問:“你在胡言亂語什么?你的妻子叫沈星,我要的是我的阿余!”
天子一怒,萬千惶恐。
所以四周的侍衛(wèi)和百姓早已跪伏在地,連大氣都不敢出。
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,仿佛連風(fēng)都凝固了。
李識衍一字一句:“這里,只有我的沈星,沒有什么桑余。桑余這個名字,只會讓人覺得虛偽。”
惠嬪明明是害她全家的人,還要用自己家鄉(xiāng)的花去給桑余賜姓。
甚至,取“余”這種卑微的字眼做她的名字。
太虛偽了。
祁蘅雙眼微微瞇起,看著面前放肆的李識衍,覺得可笑:“你說什么?”
李識衍不笑了,神色很冷,語氣卻是極為平靜:“哦,忘了……陛下當(dāng)時年幼,并不知道惠嬪惠太妃對阿星都做了什么?”
此刻,祁蘅只覺得李識衍就是個蠱惑人心的妖孽,胡言亂語,裝瘋賣傻的妖孽。
“什么阿星?那是我的桑余!”
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,一個清凌凌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:
“李識衍!”
祁蘅渾身一震,手中的劍幾乎要握不住。
他緩緩回頭,生怕動作太快會驚散這場夢境。
遠(yuǎn)處,桑余站在那里。
真的是她啊。
她的眉眼比記憶中要柔和了幾分,身形也不再枯瘦,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嬌美。
穿著一件青藍(lán)色的衣衫,像一朵玉芙蓉。
祁蘅從來沒有見過桑余穿這種顏色的衣服,他一直以為她不喜歡,穿上也不好看,沒想到,其實很好看。
兩個人相向,一層淡淡的雨幕,仿佛將他們重新籠罩在了一片天地。
桑余走了過來,步伐焦灼。
祁蘅的劍“咣當(dāng)”一聲掉在地上。
他以為她是來尋他的,所以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,迎向她。
然后,突然停住。
因為桑余的眼睛——那目光徑直越過他,落在了李識衍身上。
她與自己錯身而過,徑直的,一眼都沒多留給祁蘅。
“你受傷了。”桑余快步走到李識衍身邊,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,輕輕按在他滲血的脖頸上。
她的指尖在微微發(fā)抖,聲音卻竭力保持著平靜:“疼不疼?”
李識衍握住她的手,安撫地捏了捏:“沒事,一點小誤會。”
祁蘅站在原地,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。
他死死盯著桑余觸碰李識衍的那只手,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剖開一個血洞。
“阿余......”他啞聲喚道,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乞求。
桑余這才轉(zhuǎn)過頭來。
她的眼神在觸及祁蘅的瞬間變得復(fù)雜,有震驚,有厭惡,還有一絲祁蘅讀不懂的情緒。
她福了福身,禮數(shù)周全得令人心碎,“臣婦參見皇上。”
臣婦。
這兩個字像一把鈍刀,迅速又殘忍地攪動著祁蘅的五臟六腑,甚至不給他反應(yīng)的時間。
他張了張嘴,直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發(fā)不出聲音。
桑余沒有在意他的痛,甚至都沒有察覺他的痛。
冷淡至極,疏離到刻薄。
祁蘅的手垂在身側(cè),指尖微微發(fā)顫。
他看著她——她就站在李識衍身邊,指尖輕輕撫過那道血痕,眼底的關(guān)切幾乎刺痛了祁蘅的眼睛。
她從未這樣看過他。
哪怕是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,她也總是克制的、隱忍的,像一只卑微又小心的鳥。
可現(xiàn)在,她站在李識衍面前,眼里全是毫不掩飾的心疼。
祁蘅忽然覺得可笑。
他曾經(jīng)以為,只要他回頭,她就會在原地等他。
可原來,她早就走遠(yuǎn)了。
甚至,連名字都不要了。
“皇上。”桑余終于看向他,一時之間只剩對李識衍的心疼,甚至忘了尊卑,“您為何要傷他?”
她在……質(zhì)問自己?
祁蘅喉結(jié)滾動,不明白她既然知道自己在這里,又為什么要藏著?
“阿余……”
話說出口,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。
他說:
“桑余,你既執(zhí)意要走,就別再回來。”
“是我不要你了。”
“你永遠(yuǎn)都別回來!”
原來,她真的沒打算回來。
李識衍輕輕握住桑余的手,指腹摩挲著她的腕骨,像是在無聲地安撫。
祁蘅盯著他們交握的手,眼底翻涌著暴戾。
“李識衍。”他聲音極冷,“你找死!”
桑余忽然將李識衍護在身后,開口道:“皇上,既然您已尋回了貴妃娘娘,就請盡快回宮吧。”
祁蘅死死盯著她護著李識衍的手,有些麻木的問:“你明明知道朕不是來找她的,你讓朕回去?”
“是。”她抬眸,眼底再無波瀾,“臣婦不知道你今日為何要為難我的夫君和朋友,但我等絕無謀反或不敬之意,還請陛下明查!”
夫君。
這兩個字,從桑余的嘴里說出,然后化為一道道碎刃,卷進了祁蘅的耳朵里,攪得他大腦嗡鳴。
祁蘅忽然笑了,笑聲低啞,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。
“好,很好。”他緩緩點頭,眼底猩紅一片,“夫君,是嗎?”
她沒回答。
但她眼中,都是答案。
祁蘅冷冷地收起笑,然后轉(zhuǎn)身,離開。
太疼了。
不能在她面前,在這么多人面前露出一絲半點的脆弱和絕望,他是皇帝,不能這樣不體面。
更不能搶奪臣子的妻。
侍衛(wèi)們慌忙跟上,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。
他走得極快,像是怕自己一停下,就會回頭。
但又想走慢一些。
萬一桑余會追上來,她追上來時可以少跑幾步。
可他知道,她不會追上來了。
桑余,你怎么會這么薄情?
怎么能忘得這么干凈?
怎么能輕易愛上別人?
我是你從小帶大的啊。
你說過要護我一輩子。
你怎么可以把他護在身后呢?
祁蘅恍惚地上了轎子,剛剛坐下,喉頭就涌上一陣腥甜。
幾乎是克制不住,他猛的咳出一口血來,濺得到處都是。
陸晚寧死死地盯著桑余看,正要說什么,直到聽到身后傳來的咳嗽聲。
她面色一變,急忙回身跑向轎子。
桑余也看了一眼,然后收回目光,嗔怒地看向李識衍。
隨即拽著他和驚魂未定的柳鳳鳳進了書鋪。
她很生氣。
于是李識衍方才在祁蘅面前所有的篤信與堅定,還是一點點瓦解了。
她是不是……怪自己那樣氣祁蘅了?
“你說你,惹他做什么?”
桑余用力錘了一下李識衍的胸口,然后又心疼地探向他脖頸的傷口,不由皺起眉:“這么多血,再深一寸,你命就沒了!他是個瘋子,你惹他做什么?你也是瘋子么?”
李識衍聽著她罵自己,先是一愣,然后笑了出來,眼里都是失而復(fù)得的喜悅。
“對不起阿星,以后我不會了。”
桑余看他,問:“那幾日你讓鳳鳳時刻陪著我,是不是就因為他來了江南?”
李識衍一怔,心虛地垂下了眼,點頭。
“是。”
“你是怕他糾纏我,還是怕我回心轉(zhuǎn)意?”
李識衍聲音微低,不說話,又點了點頭。
意思是兩個都怕。
桑余緩緩說:“這兩個你都不用擔(dān)心。”
“你不知道我身上的疤都是從哪里來的么?我怎么可能回頭自尋死路?你這個人,平日里比誰都聰明,怎么在這件事上這么笨?”
“他設(shè)計殺馮崇都不忘帶著陸晚寧,他若是真要糾纏我,陸晚寧會愿意么?他雖對陸晚寧也有利用之心,可畢竟那是他唯一愛著的女人,他又怎么會讓陸晚寧心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