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識衍剛吩咐完侍女,正要轉身回屋,宋元從外面回來了。
他是冒著雨匆匆趕回來的,蓑衣上雨水成串往下落。
“公子!”宋元顧不得行禮,急聲道:“連日的暴雨,城外村寨盡數被淹,已死了不少百姓。難民都聚在南街避難,可今早……”他聲音發緊,“臨時搭建的粥棚塌了,又壓傷了十幾人。”
李識衍聞言眉頭緊鎖,問道:“圣上不是早就命工部疏浚河道,怎么城內還會遭災?”
宋元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憤憤不平道:“工部那些人只顧著疏通大道和官署周邊的溝渠,南街住的都是貧苦百姓,他們就都沒放在心上。
李識衍不明白,什么叫沒放在心上?
他眼中愈漸冷了下來,臉色變得不太好看。
他沉聲吩咐:“現在救人要緊。傳我令,摘星樓所有護衛、仆役即刻前往南街救護難民,把庫房的藥材、蓑衣全都帶上。”
他接過宋元手里的帽子,轉身鉆進了雨里,又道:“你速去太醫院,就說我的命令,調幾位太醫去南街會合。再派人去中書省,讓值班官員和工部戶部商議,立刻調撥賑災糧餉。”
“是,公子。”
——
尚書房內,烏壓壓跪了一地大臣。
祁蘅單手撐額,指節抵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,連日沒有睡好,他幾乎頭疼欲裂。
他抬眼,冷聲問:“給朕說實話,到底死了多少百姓?”
工部尚書戰戰兢兢地伏地回稟:“恐、恐有二百余人……不過好在多是長安城外的貧苦人家......”
話音未落,祁蘅驟然抓起御案上的奏折狠狠砸向工部尚書。
“好在?你的意思是,城里的百姓比城外的金貴,死多少都無所謂?!”
“微臣不敢!皇上息怒!”
滿朝文武瞬間以頭搶地,殿內一片死寂。
一聲響,殿門被猛地推開。
季遠安走了進來,身上濕漉漉的,衣擺沾染著泥水,臉都被雨水沖的發白,顯然剛從南街回來。
他看也不看滿地大臣,直說道:“李識衍這會兒都已經帶著人在南街清淤救人了,諸位大人跪在這里請罪有什么用?”
祁蘅聞言一怔,眸色驟然沉了下去,不知在想什么。
良久,他才開口,冷聲下旨,聲音森寒:“天黑之前,必須重建粥鋪。若再有百姓喪命,你們就提頭來見吧。”
“臣等遵旨!”
大臣們倉皇叩首,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殿。
待人都走干凈了,祁蘅揉了揉脹痛的額頭,狀似不經意地問道:“李識衍他們怎么還沒離京?”
季遠安撣了撣衣袖上的泥點子,似笑非笑:“陛下是想問,桑余怎么還沒走吧?”
見祁蘅臉色驟變,他繼續道:“放心,她留下來不是為了您,是因為李識衍放不下受災百姓,而她放不下李識衍罷了。”
“季遠安!”祁蘅冷冷的看他,咬牙:“你這張嘴,放在別的皇帝面前,早該砍一百次頭了!”
季遠安慢條斯理地整了整沾滿泥水的衣襟,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:“臣這就去南街搭把手。雖然六部倒是派了人去,不過……”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,“那里面可有的是馮崇的舊部,怕是不會乖乖聽李識衍調遣。臣得去盯著點,萬一不小心‘誤殺’了幾個——”
他故意拖長了音調,斜眼瞥向祁蘅:“陛下可別真砍了臣的腦袋。”
祁蘅眸光一凜,指節在案上叩出沉悶的聲響:“這種時候若有敢拿喬作孽的,不必向朕稟明,直接殺了便是。”
——
果然,李識衍策馬趕到南街時,遠遠就看見一群官員正躲在臨時搭建的棚子下避雨。
工部侍郎鄭垣正捧著茶盞與同僚說笑,該打盹打盹,該喝茶喝茶,衣服都沒濕,閑情逸致的很。
另一邊破爛的棚子里,縮了至少上百個難民,盡是孩童婦孺的哭聲。
李識衍翻身下馬,將濕透的蓑帽重重擲在地上。
“啪”的一聲響,這才驚動了棚內眾人。
鄭垣抬眼望去,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。
“中書令大人來了?”他慢條斯理地招了招手,吩咐道:“來人,還不快給李大人上茶?”
雨水順著李識衍的發梢滴落,他環視一圈,聲音冷得像冰:“百姓在外頭淋雨,諸位這又是在做什么?”
鄭垣抿了口茶,不緊不慢道:“雨勢太大,下官們也是想等雨小些再動工。”
李識衍氣笑了,“鄭大人的意思是,本官今早下的令,你們都沒聽懂?”
“李大人言重了。”鄭垣放下茶盞,眼中閃過一絲輕蔑,“圣旨只說‘百姓不能淹死’,可這凍死我們也沒辦法啊!”
另一人也嗤笑一聲,道:“是啊!再說,淋點雨也死不了,大人放心,這些賤民,皮糙肉厚的很。”
“就是,難道還要朝廷命官去替那些賤民淋雨不成?”
李識衍聽著此起彼伏的議論聲,算是明白了,“沒放在心上”這個根源出自哪里。
這些老東西不動,外面的官兵自然也不會盡心盡力。
話里話外,就是說自己的命令不如圣旨管用。
李識衍緩步逼近,眼中泛冷:“鄭垣,你與馮崇那些勾當,本官暫且查不到你頭上。但現在,你最好別主動找死。”
“你說什么?”鄭垣突然暴起,一把將茶盞摔得粉碎,瓷片四濺,“你敢說我找死?”
“李識衍!你不過是個商賈賤籍出身,莫不是以為替你爹洗清了科場舞弊的罪名,就真當自己是清流了?”
棚內眾官面面相覷,紛紛看起了熱鬧。
鄭垣卻越發猖狂,聲音拔得極高:“還有你那未過門的夫人——誰不知道是圣上廢黜的貴妃?!”他陰陽怪氣地笑起來,“用自己女人換來的官位,也配在本官面前擺譜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