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蘅大步走出側殿,夜風裹著殘雪撲面而來,刺得他眼眶發澀。
"陛下,可要備轎輦?"趙德全小跑著跟上,卻見帝王猛地停住腳步,一動不動,
"不必。"他聲音微微沙啞,抬手按住心口。
那里像是被人剜去一塊,空落落地漏著風。
方才桑余的眼神又浮現在眼前,云淡風輕的,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。
雪后的月光格外清冷,照在他冷峻的側臉上,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神色。
他抬手按了按眉心,心里那股莫名的煩躁卻怎么也壓不下去。
桑余變了。
她像剛入宮時那樣小心翼翼,不與他對視,安靜得像個影子,連傷口都能面不改色地自己燙合。
這本該是他想要的結果——一個聽話的、不再矯揉做作的桑余。
可是,不一樣,還是有哪里不一樣了。
他不需要她諂媚討好,可也不要這樣劃清界限。
祁蘅開始想,是不是那天的話說的太重了。
人都是有感情的,何況是桑余這種身后空無一人的孤女。
"趙德全。"他突然開口。
趙德全連忙上前:"奴才在。"
"從前清梧院那些奴才......"祁蘅頓了頓,聲音低沉,"都放了吧。"
趙德全一愣,隨即反應過來:"喏!"
祁蘅轉身,目光落在昏暗的側殿里,"把桑余的鏈子也......"
話說到一半,他突然停住了。
自己這是在做什么?
就因為桑余一時變乖了,他就心軟了?這么快就被她牽著鼻子走?
祁蘅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:"算了。"
趙德全一頭霧水:"陛下?"
"鏈子不解。"祁蘅冷聲道,"每日只準他們見一次。若是她再不聽話......"
他眸色一沉:"就把人重新扔回慎刑司。"
——
翌日清晨,林嬤嬤被帶到了清梧院。
她走得很慢,一瘸一拐的,身上還帶著未愈的傷痕。宮人推開門時,桑余正坐在窗邊發呆,聽到聲響緩緩轉過頭來。
"嬤嬤......"
桑余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。她睜大眼睛,看著林嬤嬤滿身的傷,嘴唇微微發抖。
林嬤嬤卻笑了,渾濁的眼里泛起淚光:"娘娘......老奴終于見到您了。"
桑余想站起來,卻被鎖鏈絆住,踉蹌了一下。林嬤嬤連忙上前扶住她,卻在碰到她手臂的瞬間愣住了——
掌中的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頭,輕飄飄的,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,上面卻還拴著一條鐵鏈。
"姑娘......"林嬤嬤聲音哽咽,"您怎么......怎么又瘦成這樣?"
桑余搖搖頭,強撐著露出一個笑容:"我沒事。嬤嬤,您的傷......"
"不礙事。"林嬤嬤抹了抹眼淚,"老奴皮糙肉厚,養幾天就好了。倒是您......"
她顫抖著手撫上桑余蒼白的臉:"您要好好吃飯啊!"
桑余低下頭,一滴淚砸在地上:"對不起......都是因為我,您們才被牽連。"
"傻孩子。"林嬤嬤紅著眼睛,"老奴不疼,真的。云雀和進福都好好的,容妃娘娘和齊嬪娘娘待他們不錯,您別擔心。"
桑余這才松了口氣,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:"那就好......"
她還有很多話想問,想問問云雀現在在容妃宮里任什么差事,想問問進福的腰傷好了沒有。可還沒等她開口,殿門就被推開了。
"時辰到了。"宮人冷冰冰地說。
林嬤嬤緊緊抓住桑余的手:"姑娘,您一定要保重。"
桑余反握住她的手,用力點頭:"我會的。"
話未說完,林嬤嬤就被宮人強行拉走了。
桑余站在原地,看著嬤嬤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門外,手上的鎖鏈嘩啦作響。
殿門關上的瞬間,她終于支撐不住,緩緩滑坐在地上。月光透過窗欞,照在她單薄的背影上,眸子在某一刻重新歸為空洞。
——
乾元殿內,祁蘅聽著趙德全的匯報,手中的茶盞久久未動。
"她就......說了這些?"
趙德全低頭:"回陛下,桑婕妤只問了云雀和進福的情況,別的......什么都沒說。"
趙德全說的小心謹慎,生怕圣上又因為這事兒把林嬤嬤又送進去。
可的確,桑余什么都沒有做。
只是安安靜靜地......接受了這一切。
就像接受了她再也逃不出這座宮殿的事實。
祁蘅看不清喜怒,許久后才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夜風吹起他的衣袍,帶著深冬的寒意。
下月的生辰......
她還會給自己準備生辰禮,對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