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淮安垂下眼,苦笑了笑:“不過,也是我先對不住你,騙了你,又看著晚寧他們欺負你,還……還給了你那樣要命的一腳,任是誰都會恨我的。”
桑余聽著這些話,一瞬間,心口又跟針扎一樣疼了起來。
她莫名的討厭這個人。
“我……不記得這些,你不要……不要再靠近我……”
桑余止不住的往后退去。
陸淮安看過去,昏暗中,桑余的目光痛苦,卻絲毫沒有之前對自己的涼薄。
不像假的。
"你……真的不記得我了?"陸淮安聲音陡然提高,不可置信的往前一步。
他想起什么,急忙掏出藏在袖子里的東西遞給桑余:"那……你還記得這個嗎?"
是一個草蚱蜢,上面還沾著早已干涸的血跡。
一片清涼昏暗,但那暗紅色卻刺目得驚心。
桑余的視線一觸到那蚱蜢,突然間頭痛欲裂。
無數記憶碎片如利箭射入腦海——
——"這送給你,喜歡嗎?"
——“很喜歡。”
——“我帶你走,你信我嗎?”
——“我相信你。”
血色突然漫過記憶畫面。
一片火光中,陸淮安站的很遠,冷冷的看著她,說:“誰叫你,擋了我妹妹的路。”
"咳……"
桑余捂住心口咳嗽起來,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涌出。
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流淚,只覺得心臟像被竹籠狠狠勒住,疼得喘不過氣。
一種被辜負被欺騙的絕望感涌了出來,無法自控。
陸淮安震驚地看著她,慌了起來。
"你真的忘了......"陸淮安聲音發顫,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"你怎么會全都忘掉?桑余,是不是發生了什么?你……"
"放開我!"桑余掙扎起來,恐懼如潮水漫上心頭。
陸淮安的靠近就像一把鑰匙,正在打開她腦海中某個被鎖死的匣子。
"住手!"
一聲厲喝劃破夜空。
祁蘅如鬼魅般出現,身后是一眾宮人。
他站在漫天白雪中,壓迫感十足。
“陛下……”
祁蘅目光冷硬,不容人直視,徑直上前,一把將桑余拉到身后。
"陛下!"陸淮安回過神來,慌忙跪地,"臣見娘娘獨自在此,擔心她,所以......"
"擔心?"祁蘅冷笑,"一次又一次,朕看你是活膩了。"
陸淮安慌忙叩首,表明忠心。
他收回視線,,目光在看見桑余的一瞬間變得溫柔,"阿余,他有沒有傷到你?"
桑余茫然搖頭,眼淚仍在無聲滑落。
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這么難過,就像不明白為何祁蘅怎么和昨日的祁蘅不一樣了。
不明白,這個人的懷抱怎么會既讓她安心又令她恐懼。
祁蘅目光掃到他手中的蚱蜢,神色頓時冷了下來。
又是這個破玩意。
如果不是因為陸晚寧,他早就要了陸淮安的命,將他千刀萬剮。
"滾。"祁蘅對陸淮安冷聲道,"再讓朕看見你接近阿余,任是誰來求我,都沒用。"
陸淮安看著古怪的桑余,到底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,欲言又止。
可看見祁蘅嗜血的目光,還是強行的克制住了心中的疑惑。
他只能低頭緩緩退下。
走出幾步,陸淮安又忍不住回頭——
月光下,祁蘅正溫柔地拭去桑余臉上的淚水,像對待易碎的瓷器。
而桑余眼神空洞,如同提線木偶,任由帝王將她打橫抱起,消失在宮道盡頭。
"不對勁......"陸淮安攥緊拳頭,"桑余怎么會變成這樣?"
陸淮安想不明白,但明白,陸晚寧一定知道什么。
她一向跟陛下最是親密,無話不談。
——
陸晚寧斜倚在貴妃榻上,指尖捻著一顆葡萄。
“哥哥是說,桑余失去了記憶?”
“是,我想不明白,所以來問問你。”
陸晚寧她抬眼看向站在窗邊的陸淮安,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。
她端坐起來,走到桌前,為兄長倒了一杯茶緩緩遞給他,淺淺的揚起笑。
陸淮安察覺不對,不由皺起眉,試探問:“你也知情,對嗎?”
陸晚寧輕輕挑眉,開口道:“知道,不僅知道,我還在里面加了其他的東西。”
陸淮安的面容在一瞬間慘白,他看著妹妹那張國色天色的臉,只覺得徹骨寒冷,低聲問:"你……加了什么?"
陸晚寧聞言,抬頭看向了陸淮安。
陸淮安緊張極了,手指幾乎要捏碎茶杯,青筋在手背上猙獰突起。
暖閣內熏香繚繞,卻驅散不了兄妹二人之間的寒意。
陸晚寧收回目光,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,唇畔笑意如刀:"能讓那小賤人徹底瘋掉的東西。"
她抬眸,眼中閃爍著病態的興奮,"哥哥不是看見了嗎?她已經連你都不記得了。"
"你——"陸淮安猛地站起,茶盞翻倒,褐色的茶水在案幾上蔓延如血,"那是宮中藥方,陛下若發現......"
"陛下?"陸晚寧輕笑,"你以為陛下不知道?"她湊近兄長,吐息如毒蛇信子,"他比誰都清楚,只是裝作不知罷了。"
陸淮安如遭雷擊,踉蹌后退兩步。
他想起月光下桑余空洞的眼神,想起那只沾血的草蚱蜢,想起她流淚時顫抖的肩膀......
"為什么?"他聲音嘶啞,"她已經夠慘了......"
陸晚寧的笑容驟然消失。
她一把揪住陸淮安的衣襟,指甲幾乎嵌入他的皮肉:"陸淮安!我們為了陸家殺過多少這樣的螻蟻?哪個不慘?為何獨獨對桑余你如此偏袒?"
她瞇起眼,"莫非當初讓你騙她接近她,你不會真騙出感情了吧?"
"我沒有!"陸淮安猛地推開妹妹,心頭卻一陣心虛。
可他一閉上眼,就是桑余舉著草蚱蜢對他笑的那一瞬間。
陸晚寧冷笑一聲,收回冷艷的目光,緩緩整理著被弄皺的衣袖,說道:"想想北寒之地的父親母親。若沒有我這些年來對你們的庇護,你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,哥哥難不成,要為了一個賤婢,毀了一切?"
陸晚寧一邊說,一邊頭也不回的進了自己的寢室,讓陸淮安自己想想清楚。
門扉開合,陸淮安頹然跪地。
案幾上茶水的倒影里,他看見自己扭曲的臉。
——一半是陸家嫡子背負的使命,一半是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悔恨。
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桑余墮入深淵。
他后悔了,后悔成為了傷害桑余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