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醫(yī)們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圍在床榻前,小心翼翼地為桑余拔箭、止血、敷藥。
祁蘅站在一旁,手臂上的燙傷已經泛黑??伤麉s像感覺不到疼,只是死死盯著桑余蒼白的臉。
“陛下,您的傷……”趙德全小聲提醒。
“滾?!?/p>
祁蘅的聲音冷得像冰。
趙德全不敢再勸,只能退到一旁。
太醫(yī)終于處理完傷口,跪地稟報:“陛下,箭傷雖深,但未傷及要害,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
“娘娘吸入了太多濃煙,又失血過多,恐怕……一時難以醒來?!?/p>
祁蘅的手指猛地攥緊,骨節(jié)泛白。
這是她數(shù)不清第幾次昏迷在自己面前,祁蘅只感覺自己一次比一次無力,一次比一次慌亂。
是他下的令,那間屋子,一個活口不留。
是他險些殺了她。
難道真如幼時那個被斬首的欽天監(jiān)員所說。
他會遭受眾叛親離。
桑余也遲早會死在他手里。
夜深人靜,祁蘅獨自坐在桑余榻前。
燭火搖曳,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。
他伸手,輕輕撫過她的眉眼,指尖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,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。
“桑余……”他低聲喚她的名字,嗓音沙啞,“你怎么會在火場里?你告訴朕……不是恨朕嗎?恨我就該活著,親自來報復我,而不是躺在這里,跟我慪氣!”
“你不是想見沈康嗎?朕告訴你,他沒死……只要你醒來,朕就帶你去見他……”
可榻上的人依舊安靜地閉著眼,仿佛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。
祁蘅緩緩俯身,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。
“朕真的很累,當天子太累了,可我想要護住你,這是唯一的辦法,可是為什么我登上了帝位,也沒有護住你?”
祁蘅聲音暗啞下去,帶著一絲脆弱。
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想讓你像小時候那樣,疼我,在意我……
可是你為什么會變呢?
為什么變得那么冰冷,那么厭棄我?
我是說過很多傷你的話,可罪不該至此……
讓你想要一輩子離開我。
你是不喜歡我身邊有陸晚寧,是不是?
如果……如果,我只要你,你是不是就不會再厭棄我了?”
祁蘅終于是支撐不住,聲音發(fā)出一陣啜泣。
這是他登基半年以來,甚至是決定謀反以來,第一次落淚。
他從前以為陸晚寧才是他畢生所求。
可求到了,他的心卻還是空蕩蕩的。
今夜,看見桑余在火場中生死未卜的樣子,祁蘅才明白,自己真正想求的,是另一個人。
可后來桑余一次次的要離開,連那枚玉佩也還給了她。
他握著桑余的手,袒露出少年的迷茫:“阿余……姊姊……你為什么就不疼我了?你明明是最疼我的……母妃走后,你說過會伴我一生的!”
十三歲的祁蘅被先帝罰跪在冰天雪地里,脊背上被打的血肉模糊,可挺得筆直。
桑余躲在廊柱后看著,直到他支撐不住倒下,直到負責看管的宮人都散了,她才沖出去將他背回宮殿。
她也才十五,一個被處處欺負,還要幫她殺人的小宮女,瘦小的身子在雪地里踉蹌,死死護著他,不讓他再受一點傷。
回到殿內,她替他擦藥,他疼得發(fā)抖,卻咬著牙不吭聲。
"殿下,疼就喊出來。"桑余輕聲說。
祁蘅搖頭,聲音哽咽:"母妃說過,她不喜歡我哭。"
桑余沉默片刻,忽然伸手,輕輕摸了摸他的頭:"殿下,在我面前,你可以哭。"
那一刻,祁蘅終于崩潰,撲進她懷里,少年嚎啕大哭。
“母妃走了,沒有人會再疼我了。”
桑余緊緊抱著他,聲音堅定:"不會的,奴婢會一直陪著你。"
祁蘅如夢初醒,抬起頭,看向昏迷不醒的桑余,指尖顫抖的撫過她的眉眼。
"阿余……"他低聲呢喃,"那些話,真的只有我一個人當真了嗎?"
"你說會一直陪著我……可為什么現(xiàn)在,連你也要離開?"
燭火搖曳,映照著他泛紅的眼眶。
多可笑。
他以為割舍得下,可如今才明白,自己早已將她刻進骨血里。
祁蘅就這樣,緊緊的攥著桑余的手睡了過去。
等再醒來,窗外已是黎明。
晨光透過紗簾,落在桑余蒼白的臉上。
祁蘅心中一慌,下意識去探她的鼻息,直到感受到微弱的溫熱,才稍稍松了口氣。
"陛下。"趙德全在門外輕聲稟報,"鳳棲宮,太皇太后求見。"
祁蘅目光一凜:“朕知道了?!?/p>
他正好,也有些話要問問這位皇祖母。
祁蘅緩緩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天邊驟亮,涼風刺骨。
他望著遠處的宮墻,忽然覺得這偌大的皇宮,冰冷得令人窒息。
“擺駕,鳳棲宮?!?/p>
——
鳳棲宮內,檀香裊裊。
太皇太后端坐主位,手中佛珠緩緩轉動,見祁蘅進來,她眼皮未抬:"皇帝來了。"
祁蘅身上的傷簡單包扎了一下,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。
沒看她,自顧自的坐了下來,玄色龍袍上金線暗紋在燭光中泛著冷芒:"這一夜腥風血雨,皇祖母倒是鎮(zhèn)定。"
賀貞輕笑一聲:"哀家活了大半輩子,宮中殺伐見得多了,什么風浪沒見過?"
“是啊,朕忘了,您可是三朝后位啊?!?/p>
賀貞閉上眼,冷笑了笑。
祁蘅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,忽然看向她:"可朕想知道,桑余為何會出現(xiàn)在那里?"
佛珠聲戛然而止。
賀貞終于抬眼,也看向他,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銳利:"哀家安排的。"
"為什么?"祁蘅聲音冷得像冰。
賀貞緩緩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蒼老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,語氣溫柔得近乎詭異:"她想逃出宮,哀家便助她一臂之力,可哀家也沒說,她一定會活著出去。"
祁蘅的眉眼頓時沉了下來,充斥著寒意?
他聲音低沉,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,"她......是想逃?"
賀貞收回手,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袖:"怎么?皇帝不知道?"她輕笑,"那丫頭求到了哀家面前,說寧愿死也要離開這皇宮,哀家才決定順水推舟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