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臨海縣的街巷漸漸安靜下來。
云昭蜷縮在一間廢棄茶棚的角落里,用稻草蓋住身體。白天的追逐讓他筋疲力盡,左肩被趙明瀾擊中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。他小心地運轉體內所剩不多的滄海之氣,讓那股清涼的能量在傷處流轉。疼痛稍有緩解,但腹中的饑餓感卻越發明顯。
他從行囊里摸出最后半塊干糧——那是王大叔臨別時塞給他的玉米餅,已經硬得像石頭。云昭小口啃著,思緒回到白天在藏古齋的遭遇。
"趙明瀾..."他默念這個名字,那個錦衣少年顯然認得他,至少認得他是漁村的人。而且對方使用的"赤焰劍"和符紙火球,明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手段。
"修行者..."云昭喃喃自語,這個詞是從趙明瀾口中聽來的。縣城里真有能夠操縱火焰的修行之人,那么自己體內的滄海之氣,是否也是...
正思索間,遠處傳來打更聲。云昭數了數,已是三更天。他決定趁夜色去尋找王大叔說的那位老秀才。白天太過危險,趙明瀾既然能調動衙役,說明趙家在縣城勢力不小。
收拾好簡單的行囊,云昭像影子一樣溜出茶棚。夜里的臨海縣與白日截然不同,主街上空無一人,只有幾處青樓酒肆還亮著燈籠,傳出隱約的絲竹聲。他貼著墻根前行,避開偶爾巡邏的更夫。
王大叔說過,老秀才姓周,住在城西的墨水巷,因為通曉古今,人稱"周通"。墨水巷...云昭回憶著縣城布局,小心翼翼地向西摸去。
穿過幾條幽暗的小巷,云昭突然聞到一股墨香。順著氣味尋去,眼前出現一條狹窄的巷道,兩側墻壁上滿是斑駁的墨跡,想來就是墨水巷了。巷子深處有一盞孤燈,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。
云昭走近那處亮著燈的宅院,發現門楣上掛著一塊簡陋的木牌,上書"周氏書塾"四字。他剛要敲門,突然聽見院內傳出說話聲。
"...此事非同小可,你確定沒看錯?"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。
"千真萬確!"另一個聲音急切地回答,"那漁村少年手中魚叉能激起水箭,趙明瀾的赤焰劍竟奈何不了他!"
云昭渾身一僵——這分明是在說他!他屏住呼吸,耳朵緊貼門縫。
"漁村少年...姓什么?"老者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。
"好像姓云,聽趙明瀾喊他'云家村的小雜種'..."
"云?!"老者失聲叫道,隨即壓低聲音,"可是永嘉七年的那個云家?"
"這...學生不知。但觀那少年容貌,確有幾分云氏特征..."
院內突然安靜下來。云昭心跳如鼓,永嘉七年——這不正是他銀鎖片上刻的年號嗎?
"你速去通知..."老者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,接著是一陣腳步聲。
云昭連忙后退幾步,躲到巷角的陰影里。院門"吱呀"一聲打開,一個瘦高個子的年輕人匆匆走出,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
等腳步聲遠去,云昭深吸一口氣,走到院門前,輕輕叩響了門環。
"誰?"院內傳來警惕的詢問。
"晚生云昭,求見周先生。"云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恭敬。
門內沉默片刻,隨后是沉重的腳步聲。門開了一條縫,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和一雙銳利的眼睛。老者看上去六十多歲,白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,身上的灰布長衫洗得發白,卻干凈整潔。
"云昭?"老者上下打量著他,目光在他腰間的魚叉上停留片刻,"你就是今日與趙明瀾交手的那位?"
云昭心頭一緊,但事已至此,只能硬著頭皮承認:"正是晚生。"
出乎意料的是,老者突然讓開身子:"進來吧,老朽等你多時了。"
屋內陳設簡單,卻堆滿了書籍和卷軸。一張大案幾上攤開著幾本古籍,墨跡未干。角落里,一盞油燈靜靜燃燒,照亮了滿墻的字畫。
"坐。"老者指了指一張矮凳,自己則在案幾后坐下,"老朽周通,想必你是從云家村來的?"
云昭端正地坐下,將魚叉放在腳邊:"是。王大叔說先生博古通今,知曉臨海縣諸多往事,特來請教。"
周通的目光在云昭臉上逡巡,似乎在尋找什么:"你今年多大?"
"按銀鎖片上所刻,應是永嘉七年生人,下月滿十七歲。"
周通的手指突然顫抖起來:"可否讓老朽看看那銀鎖片?"
云昭從頸間取下銀鎖片,雙手遞上。周通接過鎖片,湊近油燈仔細查看,尤其反復摩挲著背面的日期。當他翻到正面時,突然倒吸一口涼氣——鎖片內側刻著一個極小的云紋圖案,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。
"果然..."周通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,"十七年了...老朽以為云家血脈已絕,沒想到..."
云昭心跳加速:"先生認得這鎖片?"
周通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問道:"你可知道自己身世?"
"養母臨終前告知,我非她親生,是父親從海邊抱回的。隨身只有這銀鎖片和半塊玉佩。"
"玉佩何在?"
"與養母一同下葬了。"云昭猶豫片刻,補充道,"不過我記得上面刻著一個'云'字,昨日在西海灣潛水時,還發現了另外半塊..."
周通猛地站起身,打翻了案幾上的硯臺,墨汁潑灑在古籍上也不顧:"你說什么?西海灣?那半塊玉佩現在何處?"
"也...也與養母一同下葬了..."云昭被老者的反應嚇到,"先生,這玉佩有何特殊?"
周通頹然坐回椅子上,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:"天意...真是天意..."他抬頭直視云昭,"孩子,你可知永嘉七年七月初七,臨海縣發生了什么?"
云昭搖頭。
"那一夜,臨海第一修行世家——云家滿門被滅。"周通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,"只有云家主剛出生的小兒子不知所蹤..."
云昭如遭雷擊,耳邊嗡嗡作響。他張了張嘴,卻發不出聲音。
周通繼續道:"云家世代修行水屬性功法,祖傳法器'滄海戟'威震東海。而滅門云家的,正是當時的臨海第二世家——趙家。"
"趙...趙明瀾的趙家?"云昭聲音嘶啞。
"正是。"周通點頭,"趙家修的是火系功法,與云家相生相克。永嘉七年,趙家聯合外來勢力,趁云家主母產后虛弱之際發動突襲...那一夜,臨海縣百姓都看見云家宅院方向火光沖天,隱約還有海浪聲..."
云昭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魚叉。難怪趙明瀾一見他就出言不遜,難怪那"赤焰掌"打在身上如此灼痛...如果周通所言屬實,他與趙家有著血海深仇!
"先生如何知道這些?"云昭突然警覺起來。
周通苦笑:"老朽當年是云家西席,專教云家子弟文墨。那夜因回鄉探親逃過一劫,回來時云家已成廢墟..."他拉開衣領,露出鎖骨處一個藍色的水滴狀印記,"這是云家客卿的標記,你父親親手所烙。"
云昭仔細查看那個印記,突然想起什么,扒開自己的衣領——在右肩胛骨處,有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印記,只是顏色極淡,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。
"這..."
"果然!"周通激動得胡須顫抖,"云家血脈印記!每個云家子嗣出生時都會被家主施以此印,既是身份證明,也能輔助修行水系功法!"
云昭腦中一片混亂。他本能地運轉體內滄海之氣,果然感覺到肩胛處的印記微微發熱,體內能量運轉頓時順暢了許多。
"所以這魚叉..."
"若老朽沒猜錯,這應是云家祖傳法器'滄海戟'的偽裝形態。"周通小心翼翼地觸碰魚叉,"云家主當年智計百出,必是料到趙家會搜刮云家寶物,故而將神器偽裝成普通魚叉..."
仿佛回應周通的話,魚叉突然泛起微弱的藍光,叉身浮現出細密的水波紋路,但轉瞬即逝。
"需要特定口訣或足夠修為才能完全喚醒。"周通若有所思,"你現在修為尚淺,能激發部分威能已是難得。"
云昭突然想起一事:"先生,今日我在一處叫'藏古齋'的店鋪,感應到一個青銅匣子..."
周通臉色大變:"藏古齋?青銅匣子?可是約巴掌大小,上有波浪紋飾?"
"正是!"
"那是'滄海訣'的容器!"周通激動地站起身,"云家修行功法就記載在其中!當年與滄海戟一同失蹤,沒想到竟在藏古齋...那店鋪背后是趙家,他們必是不知匣子奧秘,只當普通古董收藏..."
話音未落,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,隱約可見火把的光亮向墨水巷移動。
"不好!"周通臉色驟變,"必是趙家派人搜查!"
云昭抓起魚叉:"我不能連累先生!"
"從后門走!"周通迅速從書架上取下一卷竹簡塞給云昭,"這是臨海縣及周邊地形圖,紅點標記處有云家舊部隱居。去找他們!"
云昭將竹簡塞入懷中,剛要離開,周通又拉住他:"記住,在你修為達到'凝水成刃'前,切勿與趙家正面沖突!"
院門被粗暴地撞響,伴隨著衙役的呵斥聲。云昭來不及多問,匆匆穿過內室,從后門溜出。剛踏入小巷,就聽見前門被撞開的聲音和衙役的喝問。
夜色掩護下,云昭像一尾游魚般穿梭在錯綜復雜的小巷中。身后遠處的火光和喊叫聲漸漸消失,但他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。
今夜所得信息太過震撼——他可能是十七年前云家滅門慘案中唯一幸存的子嗣;腰間的魚叉竟是云家祖傳神器;而那個對他有莫名吸引力的青銅匣子,居然藏著云家修行功法...
最令他心驚的是周通最后那句話——"凝水成刃",那不正是他在與趙明瀾交手時,魚叉激發水箭的狀態嗎?雖然還很微弱,但說明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摸到了門檻。
城外山影幢幢,月光如水。云昭展開竹簡,借著月光查看。地圖上共有三處紅點標記:最近的一處在城北三十里的青林山,標注著"藥叟"二字;第二處在東海邊的礁石島上,寫著"海娘";最后一處最遠,在西北方向兩百里外的群山中,只簡單標著"戟魂"。
"青林山..."云昭喃喃自語。以他現在的處境,城北的青林山是最佳選擇。
收好竹簡,云昭最后望了一眼臨海縣的方向。城墻上的火把如星辰般閃爍,其中或許就有搜尋他的趙家人。
"趙明瀾...趙家..."云昭握緊魚叉,感受著體內滄海之氣的流動,"總有一天,我會回來取回屬于云家的一切。"
包括那個青銅匣子。
轉身沒入夜色,云昭向著青林山方向疾行而去。他不知道的是,在藏古齋后院,趙家家主趙烈正捧著那個青銅匣子,面色陰沉如水。
"云家余孽..."趙烈的手指在匣子表面摩挲,"十七年了,終于出現了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