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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從明天開始，我會想辦法，把你的家教費，也一并掙回來。”
江弈的聲音，在寂靜的夜色中，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許愿那片早已混亂不堪的心湖里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、無法平息的漣漪。
她猛地抬起頭，難以置信地看著他。
公園昏黃的路燈，在他冷硬的臉部輪廓上，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。那雙總是盛滿冰霜與戒備的黑眸，此刻正靜靜地注視著她，里面有一種她讀不懂的、卻無比認(rèn)真的情緒。
他說，要幫她把錢掙回來。
這個剛剛還宣稱要跟她劃清界限、用最傷人的話語將她推開的少年，此刻，卻用最笨拙的方式，向她遞出了一份沉甸甸的、獨屬于他的責(zé)任感。
許愿的心臟，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攥住，酸澀、滾燙，還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甜。
“你……用什么掙？”她的聲音很輕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，“你不是……也沒錢嗎？”
問完她就后悔了。這話太傷人，像是在他那早已血淋淋的傷口上，又撒了一把鹽。
果然，江弈的眼神暗了一下。
但他沒有像以前那樣，立刻豎起滿身的尖刺。他只是移開視線，看向遠(yuǎn)處城市的霓虹，聲音平靜無波。
“我沒錢，但我有腦子。”
那語氣里，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、屬于天才的絕對自信。哪怕被踩進(jìn)泥潭，這份驕傲也從未被磨滅分毫。
“濱海市下個月有一個大學(xué)生程序設(shè)計競賽，一等獎，五萬。”他緩緩說道，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，“我會拿到。”
許愿徹底愣住了。
她當(dāng)然知道那個比賽，那是全國范圍內(nèi)都極具含金量的頂級賽事，參賽的都是各大高校最頂尖的編程天才。
而他，說得如此輕描淡寫，仿佛那五萬塊獎金，已經(jīng)是他囊中之物。
“可是……”許愿的嘴唇動了動，還是忍不住擔(dān)憂，“那個比賽很難，而且，就算拿到了獎金，也是一個月之后的事了。我……我等不了那么久。”
她需要錢，現(xiàn)在，立刻，馬上。
家里的藥費不能斷，她自己也需要生活。
江弈沉默了。
這是最現(xiàn)實的問題，像一堵冰冷的墻，橫亙在他們面前。遠(yuǎn)水，解不了近渴。
巷子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
許愿看著他那緊繃的下頜線，心里涌上一股無力的愧疚。她不該把自己的困境，變成壓在他身上的另一座大山。他已經(jīng)夠難了。
“算了，”她深吸一口氣，努力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容，將披在身上的衛(wèi)衣拿下來，遞還給他，“我自己的事，我自己會想辦法的。今天……謝謝你。”
謝謝你，沒有真的丟下我。
江弈沒有接那件衛(wèi)衣，他的目光，落在她那張故作堅強(qiáng)的、比路燈還要蒼白的臉上，黑沉沉的眸子里，閃過一絲復(fù)雜的情緒。
他忽然伸出手，拿過了她手里那支屏幕碎裂的手機(jī)。
“解鎖。”他命令道。
許愿不明所以，但還是下意識地輸入了密碼。
只見江弈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了幾下，然后，他抬起頭，看著她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：“我有一個老師，在一家科技公司做技術(shù)顧問。他們公司最近在招募線上測試員，按小時計費，薪資日結(jié)。”
許愿的眼睛，瞬間亮了！
日結(jié)！
這簡直就是天降甘霖！
“真的嗎？那……”
“我已經(jīng)用你的手機(jī)，把你的簡歷發(fā)過去了。”江弈打斷了她，將手機(jī)還給她，“明天等通知。”
他的語氣，依舊是那種不帶感情的、公事公辦的調(diào)子，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可許愿知道，這不是小事。
這是在她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，他為她鑿開的一絲光。
她握著那支冰冷的、屏幕碎裂的手機(jī)，只覺得它重逾千斤。她張了張嘴，想說些什么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所有的語言，在這一刻，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。
最終，她只能低下頭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，說了一句：“……謝謝。”
“合作關(guān)系而已。”江弈淡淡地丟下一句，仿佛是在提醒她，也是在提醒自己，“你的‘投資品’，總不能還沒開始，就先餓死了。”
說完，他將那件灰色衛(wèi)衣，重新、不容分說地，披回了她的身上。
“走吧，送你回宿舍。”
……
從公園回學(xué)校的路上，兩人依舊一路無言。
但這一次，那沉默，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尷尬與對峙。而是一種微妙的、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他走在前面，步伐不快不慢，始終與她保持著半步的距離。
她跟在后面，被他那寬大的、帶著他體溫的衛(wèi)衣包裹著，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那股清冽好聞的味道，心里那片早已結(jié)冰的湖面，正一點一點地，悄然融化。
到了女生宿舍樓下，江弈停下腳步。
“上去吧。”他說。
“嗯。”許愿點了點頭，將身上的衛(wèi)衣取下來，遞給他。
這一次，他接了過去。
“那個……今晚的事，”許愿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鼓起勇氣說道，“對不起，我搞砸了。”
她指的是她在KTV里，那些拙劣又沖動的表演。
江弈看著她，黑眸在夜色中，深邃如海。
“你沒有搞砸。”他沉默了片刻，忽然開口，“如果不是你，今晚，被抬出那個包廂的，可能就是我。”
許愿的心，猛地一顫。
這是他第一次，用一種近乎坦誠的方式，承認(rèn)了自己的脆弱。
承認(rèn)了，她的存在，并非毫無意義。
“早點休息。”他沒再給她追問的機(jī)會，丟下這句話，便轉(zhuǎn)身，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許愿站在原地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，很久很久，都沒有動。
直到閨蜜林菲菲的奪命連環(huán)call再次響起，她才如夢初醒，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宿舍。
“許愿！你死哪兒去了！電話不接微信不回！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瘋了！”
一進(jìn)門，林菲菲就沖了上來，抓住她的肩膀一頓猛搖。
“我沒事……”許愿看著她那張寫滿擔(dān)憂的臉，心里一暖。
“沒事？你看看你這鬼樣子！”林菲菲將她按在椅子上，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她，“KTV里到底發(fā)生什么了？你沒受傷吧？江弈呢？”
“我們……”許愿剛想找個借口搪塞過去，林菲菲的手機(jī)就響了。
是她那個神通廣大的哥哥。
林菲菲按了免提，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慵懶的男聲：“搞定了。皇朝KTV那邊，我已經(jīng)打過招呼了，監(jiān)控都處理干凈了。李文峰他爸也接到了‘朋友’的電話，保證他兒子最近會很安分。讓你那個小同學(xué)放心吧，沒人會找他麻煩了。”
許愿徹底愣住了。
林菲菲掛掉電話，一臉“快夸我”的表情：“怎么樣？你姐妹兒我夠意思吧！我一看不對勁，就讓我哥去處理了。李文峰那小子，以后不敢再找江弈的麻煩了！”
一股巨大的、后知后覺的暖流，瞬間包裹了許愿。
原來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有人為她，為江弈，擺平了所有的后顧之憂。
“菲菲……”她的眼眶又紅了。
“行了行了，別哭了，快去洗澡睡覺！”林菲菲推著她往浴室走，“看你這鬼樣子，明天還得頂著黑眼圈去上課。”
那一晚，許愿洗了個熱水澡，躺在柔軟的床上，卻久久無法入睡。
她腦子里，反復(fù)回放著今晚發(fā)生的一切。
江弈那雙冰冷又溫柔的眼睛，他為她涂藥時專注的側(cè)臉，還有他最后那句“你沒有搞砸”。
以及，他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、清冽好聞的衛(wèi)衣。
她翻了個身，將臉埋進(jìn)枕頭里，嘴角不受控制地，微微上揚。
也許，事情并沒有那么糟。
也許，她真的可以改變他和她冰冷的、宿命般的命運。
帶著這份微小的、卻又無比珍貴的希望，許愿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然而，她不知道的是，命運的齒輪，一旦開始轉(zhuǎn)動，就不會輕易停下。
午夜。
她再一次，墜入了那個熟悉的、冰冷黑暗的夢境。
但這一次，沒有驚濤駭浪，也沒有血腥暴力。
她看到的，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男孩。
大概只有七八歲的樣子，穿著一身精致的小西裝，獨自一人，坐在一個空曠得有些冷清的、裝修得像宮殿一樣的客廳里。
他的面前，擺著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，上面插著蠟燭，卻沒有點燃。
一個穿著華貴、面容卻極其冰冷的女人，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。
“江弈，你要記住，你沒有資格許愿。”
“因為你的出生，本身就是一個錯誤。”
夢境，到此戛然而止。
許愿猛地睜開眼睛，心臟狂跳，冷汗浸濕了后背。
這一次，不是恐懼，也不是驚惶。
而是一種鋪天蓋地的、令人窒息的心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