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許愿……同學?”
那道溫柔的、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,像一束穿透陰霾的暖光,突兀地照進了許愿那片早已被狂風暴雨席卷的、狼藉不堪的世界。
她渾身一僵,猛地抬起頭。
淚眼模糊的視線里,映入一雙干凈的、一塵不染的白色板鞋。視線上移,是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襯衫,和一張溫潤如玉的、寫滿了關切的臉。
是新聞系的系草,也是上一屆的國家獎學金得主,溫然。
他正站在她面前,手里拿著一本專業書,看著她那張淚流滿面的臉和紅腫的眼睛,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驚訝與擔憂。
“你……沒事吧?”
被一個幾乎不熟的、還是在學校里聲名顯赫的學長,撞見自己如此失態的模樣,巨大的羞恥感瞬間席卷了許愿。
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猛地從地上彈起來,胡亂地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痕,語無倫次地解釋道:“我沒事!我……我眼睛里進沙子了!對,沙子!”
這個借口,拙劣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。
溫然看著她那副手足無措、強撐著尊嚴的模樣,沒有戳穿她。他只是從口袋里,拿出了一包干凈的紙巾,抽出一張,遞到她面前。
他的動作很輕,很柔,眼神里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、不會讓人感到被冒犯的善意。
“教學樓走廊的風,是挺大的。”他順著她的話,給了她一個臺階下,聲音溫和得像春日里的風,“擦擦吧,眼睛都紅了。”
許愿看著他遞過來的紙巾,和那張溫和帶笑的臉,心里那股緊繃的、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,忽然就那么松懈了一絲。
她遲疑地接過紙巾,低著頭,小聲地說了句:“……謝謝學長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溫然笑了笑,那笑容,干凈又溫暖,“我叫溫然,新聞系大三的。我見過你,在上次的獎學金頒獎典禮上,你作為新生代表的發言,很精彩。”
他竟然……記得她?
許愿有些錯愕地抬起頭。
“你的很多觀點,都很有深度。”溫然看著她,眼神是純粹的欣賞與肯定,“尤其是在新媒體倫理那部分。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聊聊,只可惜,你好像……總是很忙。”
他的話,像一股暖流,緩緩地注入了許愿那顆早已被江弈的冰冷和現實的殘酷,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。
原來,在這個學校里,除了林菲菲,還是有人能看到她的努力,肯定她的價值的。
“我……”許愿剛想說點什么,身后,卻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、刻意的咳嗽聲。
她下意識地回頭,只見江弈不知何時,已經從計算機學院的大樓里走了出來。
他就那么站在不遠處,懷里還抱著那份被她強行塞過去的三明治和牛奶,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,正隔著晨光與人流,冷冷地、面無表情地,看著她。
以及,她面前的溫然。
四目相對。
空氣中,仿佛有無形的、噼里啪啦的電火花在閃爍。
許愿的心臟,猛地漏跳了一拍。
他怎么出來了?他不是應該直接去機房嗎?
溫然似乎也察覺到了那道極具壓迫感的視線,他轉過頭,看到了江弈,臉上溫和的笑容,微不可察地,僵了一下。隨即,又恢復了那副禮貌周到的樣子,主動朝江弈點了點頭,算是打過招呼。
江弈卻連一個眼神都欠奉。
他只是看著許愿,那眼神,比剛才在樓下時,還要冷上三分。
然后,他轉身,一言不發地,朝著許愿剛剛才“申請”下來的、那個位于實驗樓的獨立項目室走去。
那背影,孤傲,冷硬,像一塊拒絕了全世界的、頑固的礁石。
“那位就是……你的搭檔吧?”溫然看著江弈離去的背影,輕聲問道,語氣里帶著一絲探究,“計算機系的江弈,我聽說過他。是個天才。”
“嗯。”許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,心里亂成一團。
“天才的脾氣,總是會有些……特別。”溫然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許愿,眼神溫和,“不過,我相信你。畢竟,你也是一個,很會發光的人。”
“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難,或者……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,”他將手里的那本《新聞采訪與寫作》,遞到她面前,指了指書的扉頁,“都可以來找我。我的聯系方式,在上面。”
說完,他不再多言,只是對她溫和地笑了笑,便轉身,也離開了。
許愿站在原地,手里捏著那包還帶著余溫的紙巾,看著溫然那溫文爾雅的背影,又看了看江弈消失的方向,只覺得自己的世界,在這一天早上,被攪成了一團前所未有的、混亂的漿糊。
……
獨立項目室在實驗樓的四樓,是一個很久都沒人用的、廢棄的物理實驗室。
許愿推開門的時候,一股陳舊的、混合著灰塵與消毒水的氣息,撲面而來。
江弈已經在了。
他沒有開燈,就那么一個人,坐在最角落的實驗臺前。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,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長長的、孤獨的影子。
他面前的桌子上,放著那份被她強行塞過去的三明治,一口沒動。
聽到開門聲,他沒有回頭。
“鑰匙。”
他開口,聲音冰冷,不帶一絲情緒。
許愿的心,猛地一沉。
她知道,他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。氣她的強勢,氣她的挑釁,更氣她……被溫然看到了自己最狼狽的一面。
“鑰匙只有一把,在我這里。”許愿深吸一口氣,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,恢復了那副公事公辦的、冷漠的“投資人”嘴臉,“這是為了確保我們的‘投資品’,不會擅離職守。”
她走到他對面的位置坐下,將自己的電腦和那份策劃案,重重地放在了桌上,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,打破了室內的死寂。
“現在,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嗎?我親愛的……搭檔?”
江弈終于,緩緩地轉過頭。
他看著她,那雙黑沉沉的眸子里,翻涌著許愿看不懂的、復雜的情緒。有憤怒,有嘲弄,還有一絲……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受傷的痕跡。
“在你開始你的‘專業表演’之前,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沙啞得厲害,“你是不是應該先解釋一下,你和溫然,是什么關系?”
許愿徹底愣住了。
她沒想到,他會問這個。
這算什么?質問嗎?
他憑什么?
一股無名火,瞬間從許愿的心底,躥了上來。
“這跟我們的‘新交易’,有關系嗎?”她迎著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,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,“還是說,江大學神,你現在是在……吃醋?”
“吃醋”兩個字,像兩根最尖銳的針,狠狠地扎進了江弈那顆早已豎起無數尖刺的心。
他的臉色,“唰”的一下,變得慘白。
“你未免,也太看得起自己了。”他笑了,那笑容,冰冷,殘忍,“我只是在提醒你,許愿。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、到處留情的把戲。我沒有興趣,陪你玩這種無聊的感情游戲。”
“我的時間,很寶貴。”
說完,他不再看她一眼,戴上耳機,打開電腦,將自己,徹底隔絕在了那個由代碼和邏輯構成的、冰冷的世界里。
許愿看著他那冷硬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側臉,只覺得渾身的血液,都像是被凍住了一樣。
她贏了早上的博弈,卻輸掉了此刻的對峙。
他們之間,好不容易才出現的一絲裂痕,又一次,被更加厚重的冰雪,封死了。
……
接下來的幾個小時,整個項目室,陷入了一場令人窒息的、無聲的戰爭。
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。
許愿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“風啟”的比賽方案上。她將自己所有的才華和心血,都傾注在了那份策劃案里,試圖用工作,來麻痹自己那顆早已被刺得千瘡百孔的心。
而江弈,則像一臺沒有感情的超級計算機,瘋狂地敲擊著鍵盤,屏幕上,密密麻麻的代碼,像瀑布一樣,飛速地滾動著。
下午三點,許愿的手機,忽然震動了一下。
是負責“星光杯”的老師,在他們的參賽群里,發了一條通知。
【各位參賽同學請注意:因圖書館三樓電路老化,將于下周一進行全面的線路檢修與更換,屆時三樓將全天關閉。請各位同學提前將自己的私人物品帶走,以免丟失。】
圖書館……三樓。
電路……老化。
這幾個字,像一道黑色的閃電,轟然劈進許愿的大腦,將她所有的理智與強撐,瞬間擊得粉碎!
她猛地抬起頭,難以置信地看向窗外。
天,不知道什么時候,陰了下來。
大片大片的烏云,從天邊翻涌而來,像一場即將到來的、無法躲避的巨大風暴。
而她腦海里,那個燃燒著熊熊烈火的、關于圖書館的夢境,在這一刻,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,瘋狂地,與現實,重疊在了一起。
原來……
是真的。
那不是夢。
是一個……即將燃燒的,預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