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點。
整個宿舍,乃至整個世界,都沉浸在最深沉的黑暗與寂靜之中。
許愿卻毫無睡意。
她蜷縮在被子里,身體因為后怕而微微發抖,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,仿佛能從那一片黑暗中,看出一個血淋淋的窟窿。
腦海里,反復回放著那個短暫卻無比清晰的夢境——
燈紅酒綠的KTV包廂,令人窒息的壓迫感,破碎玻璃的刺耳聲,還有江弈那充滿了自毀傾向的、瘋狂的聲音。
和第一次夢見礁石與海的宏大與悲壯不同,這一次的夢,充滿了具體的、世俗的危險氣息。
那些嘈雜的音樂、刺鼻的酒氣和破碎的玻璃聲,像無數根冰冷的針,扎進她的腦海,讓她坐立難安。這究竟是什么?是巧合,還是……某種警告?
巨大的困惑與擔憂,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她的心臟。她無法再用“日有所思”來欺騙自己。
那個夢境帶來的窒息感太過真實,讓她產生了一種荒謬卻強烈的直覺——如果她什么都不做,那個少年,那塊孤獨的礁石,可能真的會被某場突如其來的風浪,擊得粉碎。
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。但一個念頭卻不受控制地瘋狂滋長:她必須找到他。不是為了去干涉什么,也不是為了去改變什么,只是……只是想親眼確認,他現在,是安全的。這個念頭一旦升起,就再也無法遏制。
許愿猛地從床上坐起,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,飛快地換好衣服。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,躡手躡腳地爬下床,連洗漱都顧不上,抓起書包就沖出了宿舍。
清晨五點的校園,空無一人,只有路燈在薄霧中散發著昏黃的光。
許愿一邊跑,一邊在腦子里瘋狂地盤算著。
江弈會在哪兒?
圖書館還沒開門。他家已經沒了,宿舍……他那種孤僻的性格,肯定不會待在宿舍。
唯一的可能,就是他打工的地方!
許愿想起之前在校園論壇的帖子里,有人提到過,江弈為了賺生活費,在學校附近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上夜班。
她立刻調轉方向,朝著學校西門狂奔而去。
……
“711”的玻璃門被推開,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。
許愿扶著門框,大口地喘著氣,目光像雷達一樣,飛快地掃視著整個店鋪。
收銀臺后,一個睡眼惺忪的店員抬起頭,懶洋洋地問:“歡迎光臨,需要點什么?”
不是江弈。
許愿的心,瞬間沉了下去。
“請問……”她走到收銀臺前,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,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,“請問你們這里,是不是有一個濱海大學的學生在打工?叫江弈。”
“江弈?”店員打了個哈欠,似乎在回憶,“哦,你說那個帥哥啊。他上個星期就辭職了,說是找到了更賺錢的活兒。”
辭職了?
更賺錢的活兒?
許愿的大腦“嗡”的一聲,一片空白。
唯一的線索,就這么斷了。
濱海市這么大,她要去哪里找他?
一種巨大的、無力的恐慌感,瞬間攥住了她的心臟。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的人,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她想要保護的人,正一步一步,走向那片她早已預見到的、深不見底的深淵,而她卻什么都做不了。
“那……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?”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,追問道。
“這我哪兒知道啊。”店員不耐煩地擺了擺手,“我們又不熟。”
許愿失魂落魄地走出便利店,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,街道上漸漸有了行人。
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,在學校附近漫無目的地走著,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。
她拿出手機,翻出江弈的電話號碼。這是昨天簽協議時,他留下的。
要打電話給他嗎?
用什么理由?
說“我夢見你今天有血光之災,快告訴我你在哪兒”?
他只會當場拉黑她,讓她永遠從他的世界里消失。
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,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,是閨蜜林菲菲發來的微信。
【林菲菲:愿愿!救命啊!我的宏觀經濟學作業還沒寫完,今天就要交了!你快幫我看看這道題怎么做!】
后面附著一張照片,是一道關于“IS-LM模型”的分析題。
許愿看著那道題,一個瘋狂的、幾乎是病急亂投醫的念頭,猛地從腦海里冒了出來。
江弈!
他是學神!是全科制霸的學神!
這種級別的題目,對他來說,肯定是小菜一碟!
這是一個理由!
一個雖然蹩腳,但至少能讓她名正言順地找到他、并且拖住他的理由!
許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立刻撥通了江弈的電話。
電話響了很久,就在她以為要被自動掛斷的時候,終于被接通了。
“喂。”
電話那頭,傳來他一貫的、冰冷又疏離的聲音,還夾雜著一絲清晨特有的沙啞。
“江弈!是我,許愿!”許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語速快得像在打機關槍,“你在哪兒?我有個很重要的學術問題想請教你!十萬火急!關乎我們比賽的生死存亡!”
她故意把事情說得無比嚴重,甚至不惜綁架上他們的比賽。
電話那頭,沉默了幾秒。
“我在東區機房。”
“好!你別動!我馬上過來!”
得到地址,許愿想都沒想,掛掉電話就朝東區機房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……
東區機房在計算機學院大樓的地下室,常年不見陽光,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電子設備特有的、冰冷的氣息。
許愿找到江弈的時候,他正坐在最角落的一臺電腦前,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碼。他似乎一夜沒睡,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,神情卻依舊專注得可怕。
聽到腳步聲,他抬起頭,那雙漆黑的眸子,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,冷冷地看著她。
“什么事?”
“這個!”許愿將林菲菲發來的那張題目照片調出來,遞到他面前,氣喘吁吁地開始她拙劣的表演,“我們這次作品的底層邏輯,需要用到一個經濟學模型,就是這個!但是我完全搞不懂,所以想來請教你一下!”
她一邊說,一邊緊張地觀察著他的表情。
江弈的目光,在那道宏觀經濟學的題目上停留了不到三秒,然后緩緩地、緩緩地抬起,落在了許愿那張因為奔跑和心虛而漲得通紅的臉上。
他的眼神,很平靜。
但許愿卻從那平靜的表象下,讀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、冰冷的嘲弄。
“新聞系的交互作品,底層邏輯是宏觀經濟學的IS-LM模型?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不大,卻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,精準地劃開了她那漏洞百出的謊言,“許愿,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,還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專業?”
許愿的心,咯噔一下。
完了。
她忘了,他是個天才。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、跨專業的低級謊言,在他面前,簡直就是自取其辱。
“我……”她張了張嘴,大腦飛速運轉,試圖找一個更合理的借口來彌補。
然而,江弈卻沒再給她機會。
他站起身,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繞過她就要往外走。
“我還有事,你的‘學術問題’,找你的導師去。”他的語氣,冷得像冰。
“別走!”
眼看著他就要離開,許愿也顧不上那么多了,幾乎是出于本能地,她猛地伸出手,一把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!
江弈的身體,瞬間僵住了。
他低下頭,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只纖細、白皙,卻用力到指節都有些泛白的手,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。
一股陌生的、帶著一絲溫熱的觸感,從兩人接觸的皮膚傳來,讓江弈感覺像是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,下意識地就想甩開。
“放手。”他的聲音,已經帶上了明顯的、壓抑著的怒火。
“我不放!”許愿豁出去了,手上反而抓得更緊,“你今天哪兒都不許去!必須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!”
這句話,她說得又急又快,完全是脫口而出。
說完她就后悔了。
這聽起來,簡直就像個不可理喻的、占有欲爆棚的瘋子。
果然,江弈的臉色,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他轉過身,那雙黑沉沉的眸子,第一次帶上了一種許愿從未見過的、極度危險的情緒。那是一種自己的領地被強行入侵后,野獸才會露出的、充滿攻擊性的眼神。
“許愿,”他一字一頓,聲音低沉得可怕,“我再說最后一遍,放手。別逼我動手。”
就在兩人僵持不下,機房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乎要凝固成實體的時候,一個輕佻的聲音,忽然從門口傳了過來。
“喲,這不是江大學霸嗎?這么早就跟小學妹在這兒拉拉扯扯,挺有興致啊?”
許愿渾身一震,猛地朝門口看去。
只見那個在圖書館見過的、李文峰的跟班黃毛張偉,正斜倚在門框上,一臉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們。在他身后,還跟著另外兩個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生。
許愿的瞳孔,驟然緊縮。
是他!
夢里那片嘈雜混亂的背景音,瞬間和現實重疊!
張偉顯然沒注意到許愿臉上那驚恐的表情,他的目光,只鎖定在江弈身上。
他晃晃悠悠地走過來,上下打量了江弈一番,最后視線落在了許愿那只緊緊抓住江弈手腕的手上,嘴里發出“嘖嘖”的嘲笑聲。
“行啊江弈,這才幾天,就勾搭上新馬子了?忘了你那跟人跑了的前女友了?”
他湊近了些,壓低聲音,用一種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的音量,惡意滿滿地說道:“李哥說了,圖書館的事,他不跟你計較。今晚在‘皇朝KTV’攢了個局,讓你過去陪個罪,喝幾杯,這事就算翻篇了。給你臉,你可得兜著。”
皇朝KTV!
這五個字,像一道驚雷,在許愿的腦海里轟然炸響!
夢境,和現實,在這一刻,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!
原來,危險不是將要發生。
而是已經開始了!
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,從許愿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她抓著江弈手腕的手,因為恐懼,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。
而江弈,在聽到“皇朝KTV”和“李哥”這兩個詞時,他那一直緊繃著的、如同冰封雪山般的臉上,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。
他緩緩地、緩緩地轉過頭,那雙深不見底的、充滿了厭惡與戒備的眸子,第一次,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、極度復雜的審視,落在了身旁這個死死抓住自己不放、臉色慘白、渾身發抖的女孩臉上。
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?
她為什么用那么拙劣的借口來糾纏自己?
她為什么……會在聽到KTV的名字時,露出那種仿佛早已預知了一切的、驚恐到極致的表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