盡管有諸多的扭捏與矯情,下午三點,我還是和英沐雪約在了一家超市門前相見。
不過這一回,她少有的一見到我就抬手微笑地朝我打了一聲招呼。
她說:“嗨,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那么準時呢……”
我道:“守時是最基本的禮貌,這不算什么。”
接著兩人就在門口的小桌子前坐下。
“要不,我們一起去看電影?”短暫的無聊與尷尬后,英沐雪雙眼放光般地對我說。
“現在?”我抬眼看了她一下,道,“可以啊。”
畢竟用來消磨時光,它倒是一種不錯的選擇。
“嗯。”英沐雪說。
走去電影院的路上,我默然無語,真不知道該講些什么的那種。
望著道路兩旁節日氣息漸濃的燈籠彩帶,我有些晃神,錯覺我并不單身——身邊陪我的人,仿佛就像河莉……
“那個……”沉默中,終究還是英沐雪先開口說了話,她碰了一下我插兜的前臂,說道,“之前,是我錯怪你了,不好意思。”
我扭頭看向她,有些不明不白:“昂?什么錯怪……”
“你長得就很「花花公子」啊,我一直以為你就是很多女朋友那種。”英沐雪低了低頭說道。
我也沒多大反應,依然不茍言笑:“隨意啊,不用說不好意思,長成這樣我也毫無辦法。”
她說:“相處了那么多天,我才發現你一點都不油膩,甚至……還有點禁欲系……”
我說:“可別。你這么帶有贊美地評價我,我不習慣。你還是繼續你的嫌棄我好了。”
“我又不是想要和你表白,你緊張什么呀?”英沐雪拉了拉她的單肩包,露出些許的不愉快。
“誰說我緊張了?我去。我只是想表達,「你大可不必突然那么對我改觀,繼續保持你那樣的狀態」……”
“怎么?還真的那么嫌棄我了啊?做朋友都不成?”
“不已經是朋友了嗎?”
“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噢。現在是嗎?現在你都不想見我了,還能是朋友?”
“半斤八兩啊。”我道,“那你又是真心想見我來著?都是應付做任務的,就別說這種話了。”
“哼!”誰知英沐雪一把就重重地推了我一下,然后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盯視著我,“我都讓步成這樣了,你還那么不給面子繼續擺酷是吧?”
我望著她的眼睛。最后只有無奈一笑。
我說:“好,不擺了。做朋友。好好做朋友。成?”
英沐雪這才收起了她的兇狠,眼睛看向別處。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,道:“成。”
“那……想看什么電影?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,示意她大人有大量、邊走邊說。
英沐雪瞥了我一眼:“總之,不會跟你一起看愛情電影……”
“呵呵!”
就這樣。我們史無前例自然輕松地一起去看完了一部槍戰片。
電影結束。
她坐在座位上沒有起身立即走。
我以為她是身體有什么不舒服。于是我問:“怎么?哪里不對勁嗎?”
她說:“沒。就想等大家散得差不多了,簡單地跟你說幾句話。”
于是我看向排著隊陸陸續續走出影廳的人群。等到再沒有幾個人了,才回頭繼續看著英沐雪。
“現在可以說了。”我道。
英沐雪突然眼睛一紅。只是看著我。
見她不說話,我又問:“怎么啦?”
她說:“我其實有男朋友。”
聽罷。我擺出一記無所謂的笑意,并聳了聳自己的肩膀,回應她道:“很正常啊,像你這樣的美女,我也早該猜到十有**是名花有主。也不用特意和我說這個事。我們走吧……”說著,我做了個頗具紳士的手勢,表示我們可以一起走出影廳了。
“你呢?你說老實話,你有沒有女朋友?”英沐雪也仍是完全沒有想要起身走的意思。
“你覺得有就有,覺得沒有就沒有啊。”我道,“這都不重要。”
“很重要……”她又驀地神情凝重地看著我。
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的我,只好坐了下來。十秒鐘后,我道:“好吧。我沒有女朋友。但不知你對此有何想法。”
“我爸媽知道我現在談的這個男朋友。嫌他離我們家太遠,死活不讓我們繼續在一起。所以強迫著我跟你約會。起初我是十分不樂意的,你知道嗎?若不是他們說了不照做就斷我生活費……”
“呵呵,早說是這個原因不就得了。早攤開了講,我們早成好朋友了。我演戲那么好,能不陪你演到底?真是的……”
等我說完。反倒是英沐雪有些神情復雜了。看她的樣子,似是有些糾結,不知道還想繼續說點什么,卻又欲言又止。
我又道:“行了。走吧。今天就這樣吧。我現在送你回家。”
“那么急嗎?”
“不是你說的,約會不能超過兩小時嗎?電影都花去快兩小時了,再不散,可就超鐘了……”
英沐雪一個慘淡扶額,表示更無語了。
她道:“你那么死腦筋干嘛呀?今天不是特殊情況嗎……超點就超點嘛……我的天吶!”
我說:“哦。那人家影廳也快要下一場了呀。我們再不走,工作人員可就要來趕客了……”
結果話音剛落,她又深深地仇視了我一大雙眼。
至于后來,也沒什么好說的了。陪她出了影院,我就送了她上車,讓她先回家。
就此一天過去。
我到底還是沒有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和復雜性。
只是在這天以后,和英沐雪沒心沒肺地又愉快地度過了好些日子。
終于,舊歷新年來臨。
來到了我們約定好必須見面必須打卡的最后一天。
約會至半程,英沐雪凝望著我的雙眼對我說:“我們是晚上八點出來的,現在是九點二十分。可是我想……我想你陪著我一起跨越這新年,可以嗎?”
“那不就嚴重超鐘了嗎?”我故意戲謔她道,“時間加倍,得加錢……”
“呸!加你個大頭鬼啊!”英沐雪大大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,“是本小姐便宜你,讓你有機會跟我待在一起久一點好吧?”
“切!”我不屑的表情,“誰稀罕啊?親不能親,抱不能抱的,這多出來的時間也是煎熬,何必呢?”
“哈哈!看吧看吧!還說對我沒意思?你都想親我抱我來著。真是個人渣啊!我當你是姐妹,你竟然對我有非分之想!”
我說:“呸!要也是「兄弟」啊,我又不娘,干嘛是「姐妹」啊?”
“喂!別扯開話題。我在問你,你是不是喜歡我!?”
“哈哈!”
“笑什么?不準笑!快說!”
我搖搖頭,一本正經地道:“你猜?”緊接著又是哈哈哈地大笑。
“我、是、認、真、的!”誰知英沐雪緊緊地逼視著我,非要找出個答案似的,那架勢仿佛在說,她不會就此善罷甘休。
我停止笑容。
看著她道:“不喜歡。”
“我不信!”她一秒就接道。
“不信,我也沒辦法。”
“說「你喜歡我」……”
“我為什么要說……”我依然嬉皮笑臉。
“如果你說了,我就……”
“你就……干嘛?”
“我就……”
“嗯呵?我倘若說了,難道你就立馬跟你男朋友分手?然后跟我在一起?是這樣嗎?”直接如我,最后幫她接話,毫不留情地坦白問道。
事實上,都走到了這一步,我還沒發現問題那我就是絕對的傻子了——這英沐雪明顯就有點對我動搖了!
密密麻麻的每天見面,也都不是互看就至于讓人作嘔的狀態,這久而久之,大家能不多少互相有點意思嗎?
“我……唉!”英沐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。
我說:“走吧。我們早點去找個好的地方,去看跨年煙花吧!想這亂七八糟的……”
能怎么辦呢?對吧,我只能轉移話題了。糾纏下去毫無意義。
英沐雪跟上我的腳步,就一起往河邊走去了。
每年的煙花都會在河中央那個小島上的塔邊盡情燃放。而每年,河的兩邊圍欄上、甚至好幾座大橋的橋面,都擠滿了就近或遠道而來看煙花的人群。倘若不早點尋個視野絕佳的位置,就只能遠遠地觀望了。
說來運氣相當不錯。
很快就讓我們找到了一張石凳。而恰巧那石凳位于小島正對面的小公園之上,并且所在海拔高于前面不遠處的圍欄,視野超級nice,毫無遮擋,眼前的景象一覽無余。
唯一的不好,就是冬日的石頭有些冰涼。尤其是這處理打磨過的大理石,剛坐下,屁股多少可以感覺有些赤赤的涼意。
我問英沐雪:“怎樣?確定坐這里還是去河邊圍欄上站著?”
英沐雪笑笑,道:“還是坐著比較安逸吧,離開始煙花都還有兩個小時呢,我可不想最后煙花都沒看到就已經變成了軟腳蝦……”
“那行。你不怕冷,就最好了。”說著,我就掏出了煙,準備點起。
英沐雪側頭看著我,等我把煙點著。
我尷尬地朝她一笑,接著看回河面,將指上的煙吸了一口。
我說:“不先打個電話回家跟叔叔阿姨交代一下,今晚會晚點回嗎?”
“微信發過文字了。”她說,“你呢?”
“我?”我呵呵而笑,“我又不是什么爸寶男媽寶男的,根本不用事事交代,況且他們也知道今晚我是和你出來……”
“哦。”英沐雪點了一下頭,又換了個話題,“明天開始你就會跟著你爸媽他們到處去拜年了吧?”
我說:“昂。你不也是?”
“那就得好幾天不見了……”
“啊?呵呵!怎么?舍不得?”
“呸的不舍得。客氣地隨口感慨一下而已……不行嗎?”
“行。”我彈了彈煙灰,沒有看她。十數秒后我又問,“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多久啦?”
“快一年了吧。”英沐雪也爽快地回答。
“你說他家離你們家很遠。有多遠?”我心想,遠得過當初我與河莉的三千多接近四千公里嗎。
“我在廣東這里的S城,他在甘肅的F城,你說遠不遠?”
“是挺遠。”我又想,確實同我與河莉的地理距離有得一拼。
“所以我爸媽死活不同意啊,說要是真嫁過去了,一年也見不著一回。”
“也是。”我不識好歹地來了一句,“不像要是你嫁給我,天天都能回家看爸媽,甚至吵架摔東西走人,都可以不帶一個猶豫的,呵呵!”
“所以你這是在變相兜轉地誘導我……嫁給你?”英沐雪是一臉尷尬且不失禮貌的微笑。
我說:“我只是在陳述事實,不添加任何其他的成分。”
“所以你也從未想過「我可以嫁給你」這件事?”
“也不是沒想過。”看著她略有疑問的雙瞳,我毫無閃避,如實回答,“甚至還想過,倘若真是你,也應該不錯。可是,沒有辦法。”
“嗯呵?為什么沒有辦法?”英沐雪倒是對我的最后一句來了興趣。
“你說呢?”
“我有男朋友。對吧?”
“這哪是什么重點。”
“啊?莫非你還能硬撬不成?”
“不是你說的嗎?「哪有我搞不定的人」……”
“我去!你還真的來自信了!”
“嘿嘿!”
“那你說說看,「我有男朋友」這都不算是重點,重點是什么?”
“噢,這個嘛……在我回答之前,不如你先說說看,「你也同樣對我有意思」這件事?”我承認,我這么問,完全有試探性和賭博的成分。
“哈?”英沐雪頓時羞怯了一下,道,“這……你就那么直接?”
“說說看唄,”我道,“大家那么熟了,我又不會講出去。”
然后她就狠狠地朝我射了一個無語的眼神過來。
我扯開煙盒,又敲出來一根我在這兒坐著準備抽的第二支煙。
放在手里,我把那根煙在指間轉了好幾圈。
又道:“還是談早了呀,真是可惜。”
“嗯呵?”
“若是過多幾年再跟你相親,說不定就真能成了。”
“過多幾年?你確定?過多幾年我的要求會更高了吧?能看得上你?”
“也對。說不定過多幾年大家的想法又不一樣了。那時相親恐怕也一樣入不了你的法眼。”
“也不能這么說,我的要求也沒有那么苛刻。也不是非要你資產大到什么程度,事業達到什么頂峰……我只是開個玩笑。”
“如此說來,你真的也對我有意思。”
“「也」,這個字用得很好。你真棒!”
“呵呵!”
“既然都明牌了,就說了吧。對!我越來越覺得你這人有意思了。你也挺有魅力!”英沐雪從我的手里,把煙拿了過去,放在了她的唇間。接著眼神示意,讓我給她一個火。
說實話,她說的,我并無波瀾。但她也抽煙?我有點驚訝。
準備幫她點著。
誰知她又給我一個反轉——
她把煙用手指又夾了下來,最后慢慢地將其放在了我的嘴上。
笑著,她道:“你傻啊?我怎么可能真的抽煙?哈哈!”
“這……”我咬著煙,就更加懵逼了。突然心跳也一陣加速,“你……這是……和我間接接吻?”
然后英沐雪就捂著嘴笑彎了腰,瘋狂點頭:“嗯嗯嗯!我是不是很會?哈哈!快表揚我……”
搖搖頭,我無奈一笑。接著才嘆了一口氣,把煙點著。
我說:“你啊,在玩火知道嗎?若是我再喪心病狂一點,說不定今晚就可以把你全然給辦了。”
“呵呵!”英沐雪又是一笑,“你不會的……”
“我會的……”我突然抬頭認真地看著她。
她便立馬慫了,開始笑容逐漸消失。接著才是后知后覺的一記臉紅。
見她似乎有些被我嚇著,我又不慌不忙地緩解尷尬:“噫!這么玩不起,開玩笑的嘛!”
她還是沒有說話。只是低頭一直看著她自己的腳下。
我抬起頭,望向小島中央的塔——它的塔尖。隨后,深深地吸了一口煙。
苦笑一聲,我也沒再繼續說點什么了。
直到許久之后。
河邊越來越喧嘩,來的人越來越多,人頭攢攢,英沐雪拍了一下我的手臂,讓我看別人放的小煙花。
她說:“噯!那挺好看的!快看!”
我于是朝著她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,果然有一位叔叔帶著他的幾個小孩(或許不是他的小孩,權且當是),正在河邊歡快地放起了煙花筒。那煙花一發射向天空,在黑夜中旋即開出七彩絢爛的顏色。接著又是一發,又開出了一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七彩絢爛……
我轉頭看向英沐雪的側顏,望著她那正注目著美好事物的雙眼,霎那間覺得她的人就如她的名字一樣美麗——「英沐雪」,英花沐于白雪,真是詩情而又有畫意。
一個廣東人,不叫阿珍阿珠什么的,她爸媽可真是會取名字,簡直是少有的浪漫。
低頭。我又點上了我今晚坐在這兒的第三支煙。
我在想,零點倒數的歡呼聲肯定會震耳欲聾地如時響起,在這冬日,所有人都在嘉年華。
而我莫名其妙地又是心生傷感——
我的愛,怎么掏也掏不出來,怎么拿也拿不出手,我不知道怎么去為愛勇敢了。
要我再次拼命不顧一切地把握住眼前,我好像完全再沒有那種視死如歸的勇氣。
倘若我真的決定了要拉起英沐雪的手,從此煎心熬愛,她跟她男朋友分手也不是不可能。但是這往后的長路漫漫,我真的恐慌。
聚少離多,本身就很可怕。更何況,一時興起的喜歡容易,相守相惜的愛太難。我跟英沐雪再怎么如何,也肯定走不了多遠。就是這么一個現實。
“我們約定吧。”英沐雪轉頭對我說。
我側眼看她:“約定什么?”
“三十歲你未娶,三十一歲我未嫁,你娶我。”她說著,就閉上了眼睛,慢慢地靠了上來,在我的唇上給了我一個輕吻。
而這接近一分鐘的全程,我竟始終睜著眼睛,直到她重新坐好。
并最后有些寵辱不驚地看向她。咽了咽口水,我說:“那到那時,你會不會老了一些啊?”
“我去!”英沐雪當機立斷,一巴掌就秒打在了我的胸口之上,“你……你這人咋那么討厭呢?香吻都給你了,你還不解風情是吧!”
我說:“哦,那好吧。我答應你。”
“當真?”
“當然當真。我肯定會三十歲之前結婚,哈哈!”
“你……你你你……不要那么壞,行不行啊?”英沐雪急得都快有點手足無措了,“我是說真心的!你這回答是想氣哭我嗎!?”
我只好不再說笑。用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,飄然回味了一下剛才那感覺,然后才道:“行吧。這親親確實有點意思。那就真的答應你的約定好了!”
“嗯!唔……我突然想到更有意思的,要不,一起試一下?”英沐雪似乎是聽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,上下吧咂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說道。
“啊?”我道,“還有更……刺激的?真的假的?”
英沐雪看著我的賤態,翻了個白眼:“喂!我是說牽手啦!你想哪兒去了!”
“哦。牽手啊……”
“怎么?不然你還想怎樣?”
“我不想怎樣啊,我想的就是牽手啊!”我試圖狡辯。
不曾想,英沐雪早已趁我不注意,就已經把我的手掌撐開、然后用她的五指將我的五指給緊緊地扣住了。
當她雙眸帶光、深情款款望向我的那一刻,我好想說:「你是不是忘記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?」
終究還是忍了下來。沒有再多一句廢話。
是啊。夜,挺好。
這感覺,其實也挺好。
那就這樣好了。
一起嘉年華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