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,二,拉——!一,二,拉——!”水手船工們吆喝著號子拖起一條粗繩,有人跳下水托舉,齊心協力才把浮木上的人救起。
“咳咳咳!”徐綺趴在甲板上吐著泥沙苦水。濕水在她身上像有千鈞重量,壓著她酸軟脫力,動彈不能,頭都抬不起來。她瞥一眼身旁雙眼緊閉的男人,心里絕望又無奈。
她本不該上這艘船。
自從趙青死后,連譚九鼎都刻意避開船條,迫不得已乘了一次,果然又出禍事。顯然船幫和這些事有千絲萬縷的干系,處處都藏著危險。
可在江中,若是她不接受這些水手的幫助,恐早已經跟譚九鼎一同成了魚蝦餌食。
幾個船工圍上來,擠壓譚九鼎胸腹中的水,吹氣送氣,顯然都是有經驗的熟手。
徐綺粗喘著,試圖把自己蜷縮起來抵御寒風。一床帶著微微霉味卻厚實的棉被從天而降,正搭在她身上。
“這風可不是玩笑,裹好了。”一個粗壯高大的男子蹲身下來,眼形如狼靈如貓,毫不遮掩地打量她,似笑非笑,“真不知道該說你命大還是嫌命長,區區弱女子,竟還敢在這種水流中救一個大男人?”
徐綺望了眼口中流出許多污水的譚九鼎,抖著聲音說:“……他救過我,我不想欠他。”
“呵。”
江面混亂不堪,徐綺不抱希望地問對方:“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口大紅箱子?”
男人高挑濃眉,一臉不可思議。“人都來不及救,你還想撈財物?”
“不是……”徐綺想了想,說,“剛才有兩個同伴搭著箱子浮上來了,我想知道他們有沒有獲救。”
“哦這樣啊……我是沒瞧見。”男人朝仍在搜索水面的人們吆喝,“喂——紅格箱子阿看見哉?”
對方朝他這邊擺手搖頭。答案不言而喻。徐綺不禁氣餒,她本來已經握住摯友的手了,卻又一次命運弄人擦肩錯過。心里的悶堵讓她鼻子發酸。
“可能被別家船救起來了吧?”男人見她沮喪,安慰說。
正這時,一個急躁小吏走過來,拖著厭嫌嚷嚷:“干這麻煩事作甚?膽敢遲滯交卸,晚了半刻我看你拿什么抵?”
男人不惱,笑瞇瞇模樣指指前方水面說:“大人您也看見了,這一炸整段河連水斗流不動,不光咱們,其它船照樣走不了。等著也是等著,不如救兩個人給自己積極陰德,也不虧不是?”
小吏撇著嘴,很不高興,但似又想不出話來反駁,只能絮絮叨叨埋怨著轉身走遠了,像有火在燒他屁股。看他著急忙慌的模樣,恐滿腦子都是想盡快交卸了事,省了自己麻煩。
“別理他,”男人朝徐綺抬了下下巴,“他是頭一回當押運官,小心怕了。呵,新官上任攤上這種事,也是命不好。”
“……多謝救命之恩。”
“誒,不必,我們靠水吃水的人,也不敢隨便從龍王爺嘴里搶人,不過就是順手。龍王爺真要不給,我們也不會舍了自己去救你們。”
聽出他的譏諷,徐綺窘然低了頭。
“……誒!”船頭有人喊他,他高聲回了句,“管渠死話活話,先撈起來再講!”看起來這船上的人相比那個管事小吏,反而更聽他的話。
過一會兒,水手船工們又套繩拖了個人上來,觀身形似乎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呢。徐綺看不清長相,但辨認衣著應該是剛才王程船上的某個小船工。不過此刻他四肢綿軟,肚子腫脹,讓人預感不祥。
男人走過去,水手們給他讓路。眾人氣氛驟然變得沉重而安靜,看來那孩子沒有她和譚九鼎這么幸運。
誰嘟囔了一句“造孽”,扯了個草席給卷上了。小吏躲得遠遠地,很是怕沾了晦氣地斜眼瞧著這邊。男人拍拍手讓大家都散了,然后又讓人把譚九鼎和徐綺抬進避風的艙中去。
“我可以自己走。”徐綺掙扎著站穩,趁機問水手,“那是你們船老大?叫什么?”
誰知水手轉頭就打趣朝對方吆喝:“誒雷更生——小娘子打聽你呢!”甲板上,大伙兒轟然而笑,剛才的陰霾一掃而光。
徐綺臉唰地紅起來。她出身高門,哪曾被這樣露骨調戲過,咬牙將自己緊緊裹在被中,恨恨說:“當我沒問。”雷更生收著繩索遠遠朝她坦蕩咧開白牙,她也裝沒看見。
進了船艙,水手又給他們一條被,說艙中不準明火,讓他們自己保暖。
徐綺看看仍未睜眼的譚九鼎,追問道:“他不是吐出了水?怎么還沒醒過來?”
“嗐,估計撞著腦袋了吧?剛才多大爆炸你又不是不知道,半條船都飛上天了,你倆能活著都是老天爺保佑,我看其它船上撈上來的人都沒你們這么幸運。”水手說完便走了。
徐綺無奈,只能把厚被給譚九鼎蓋好,又伸手給他把了把脈。說實話,她的那點醫術都是紙上談兵,真上手就漏了底,只能大概判斷出他脈象大致穩定,僅此而已。
船艙沒有風,確實暖和起來。徐綺疲憊不堪,可身體經歷了大難不死還未緩沖過來,亢奮地根本沒有睡意。
她不停地想著那口紅色箱子和兩個飛速奪走后消失的人。
很明顯,從他們迅疾的動作上看,他們是有備而來——故意轟炸避開船艙甲板,等沉船第一時間過來搶奪箱子,既能解決多余的人,又能再次擄走想要的人。
可是……他們都是什么人呢?居然敢在秋兌的漕河之上如此肆無忌憚?火炮……炸藥……哪一樣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,被抓住就是株連九族的謀逆大罪。
為了抓到知微,竟能如此大動干戈?難道其他失蹤的女子也像知微這般?不,經過今夜,她隱約有了點兒預感,似乎知微跟譚九鼎追查的連環失蹤案并不相合……
“吱呀”,船艙門被頂開,雷更生端著兩碗熱湯走了進來。
“趁熱喝了吧,不然肯定落下病根。”
徐綺心里提防,表面客氣接過來。“多謝了。”
雷更生蹲下身,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,要看著她喝完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