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綺跟譚九鼎對視了一眼,推了下他的胸膛,后者才肯松開懷抱,又收了腳。
少年揉揉胸口一骨碌爬起來,小心翼翼地看兩人臉色:“我方才瞧見了,爺爺奶奶問阿叔阿伯鳴柳姐姐的下落,我插不上嘴,只能用這個法子找機(jī)會……”
聽這話的意思,還真叫她和譚九鼎猜著了——那些個腳工分明看見了什么,卻礙于某些原因不愿說。
“他們不說,你又怎么肯說?”
“周家老奶奶、小奶奶都是大善人,給我吃穿,鳴柳姐姐也對我好,我想幫幫她們……”
少年見徐綺盯著他衣衫上摔破的洞看,他有些局促,手抓著褲腿揉起來。“我,我可以帶兩位去。”
說完轉(zhuǎn)身就走。“地方不遠(yuǎn),爺爺奶奶,這邊。”
徐綺剛跟了一步,就被身后的人拉了個踉蹌,回頭對上譚九鼎不冷不熱的眼神,對她說:“你先回家,我跟去看看。”
徐綺猜他是怕自己以身犯險拖后腿,抽出手臂,冷臉說:“不可能,說不定知微也在那里,我必須去。”身后的男人似是嘖了聲,她沒空回看,生怕跟丟了少年,快步向前。
譚九鼎兩步就追上她,低聲問:“不怕是陷阱?”
“龍?zhí)痘⒀ㄒ惨ァ!?/p>
“哼,還是頭倔牛。”譚九鼎這么說著,卻沒再攔她,而是提醒,“一會兒不要離開我身邊。”
徐綺抬眼瞥了他一下。他下頜堅(jiān)毅銳利,也透著一股子混不認(rèn)輸?shù)膭艃海屓擞X得搞不好若論執(zhí)拗,他們兩人不相上下。但此時,頗讓徐綺安心。
“嗯。”
跟著少年七扭八繞,來到個像是庵堂的地方。徐綺認(rèn)識這地方,這巷子里有間混堂,來往人雜,所以巷子也叫混堂巷。
門外無匾無名。
蘇州城內(nèi)外這種小廟小堂許許多多,都是不知哪個士族富商捐贈而成,經(jīng)常冒出來,也經(jīng)常被拆毀。
這一間似有些年頭,瓦有青苔,墻有蕨草。邁進(jìn)去,里面空空無人。若不是佛臺上一尊不知什么菩薩的泥塑前還有冉冉香火,徐綺幾乎都以為這里早就被廢棄了。
可少年沒停住腳,而是帶他們穿堂而過,開了不起眼的后門。
誰知后面別有洞天,又連上了不知哪戶人家的院墻,最終通到個民宅的一進(jìn)小院里。
天井方寸大小,有些雜亂,但比剛才的庵堂有活人氣兒。角落扔著架搓繩的繩車,上面還掛著一半的棕麻繩,沒有上油。
側(cè)廂傳來女人哭聲,少年徑直朝那里奔去,推門而入。
里面的人低呼:“壯生?你怎的來了?趙青哥讓你來的?”那聲音分明是被擄走的鳴柳沒錯!
“柳姐姐,趙青待你不好,我來救你!你快走吧!”
“你說什么傻話,叫你趙青哥聽見,可得……啊!”
譚九鼎和徐綺二話不說闖了進(jìn)去,把坐在悶戶板榻上的人嚇了一大跳。
鳴柳唰地青白了臉,嘀哩咕嚕滾到地上,俯身跪好,朝著他們連連磕頭。“大人饒命!大人饒命!奴婢,奴婢……!”嚇得那叫壯生的少年也跟著跪拜。
“你演了一出好戲啊。”譚九鼎見屋里只有鳴柳,放松了警惕,抄起手來,幽幽地說,“里應(yīng)外合弄走了周小姐,還假扮受害之人,讓同伙再把你也擄一回,好躲過我們追查?”
相比男人的冷言戲語,徐綺顯然沒那么淡然。憋了太久的怒火只需吹口氣便能燒旺,像誰在腦子里扔了個響雷子,轟地一下炸開!
“啪!”
她箭步上前,結(jié)結(jié)實(shí)實(shí)甩出個耳刮子,牙齒間抖出質(zhì)問:“你怎么敢……你怎么能這么對她?她把你當(dāng)親妹妹一樣……你!你說,她在哪兒?她在哪兒啊!”
鳴柳本就皴紅的臉上留下紅痕,被打得跌坐地上,也跟著徐綺的聲音瑟瑟發(fā)抖。
“說話!知微被你們弄到哪兒去了!”
徐綺恨她只顧哭不回應(yīng),氣極想要撲上去狠狠拷打,被男人鐵一樣的手臂鎖住了腰。
壯生也沖過來,伸出比竹竿粗不到哪兒去的胳膊攔擋在中間,求饒:“奶奶息怒!奶奶息怒!鳴柳姐姐也是有苦衷的!您要打就打我吧!”
徐綺沒饒他,被譚九鼎抱起后撤的一瞬,抬腿在少年胸腹虛踢了一腳。要是沒有身后這人鎖著,她能連壯生一起痛打泄憤。助紂為虐的人同樣有罪。
“冷靜點(diǎn)兒,她還有同伙,別打草驚蛇。”
她粗喘著交換呼吸,終于聽進(jìn)了同伴的勸說,咬碎后槽牙忍了又忍。“……你說得對,這里不是久留之地,我們先帶她離開……賊人選擇演這出戲,就說明她還有價值,我們不怕從她嘴里撬不出東西。”
等賊人回來若是發(fā)現(xiàn)鳴柳不見了,必然戒備甚至逃離,但在不清楚對方底細(xì)的情況下,她和譚九鼎都知道,只有他們二人,留在這里等賊人回來反而危險。兩害擇其輕,走為上策。
譚九鼎拍拍她的肩膀?qū)捨浚瑒傄袆樱蝗煌饷鎮(zhèn)鱽眄憚印腥诉M(jìn)院了!
他飛步上前左右手各捂住一張可能驚擾對方的嘴巴,用眼神警告。徐綺提住呼吸,慢慢退到窗邊,從漏風(fēng)的窗縫向外窺視。
只見外頭那人,正合周家家仆的描述,身量高挺,若譚九鼎相差無幾了,青布衫褲,深秋的時節(jié)還挽著袖口,露出來的半截手臂結(jié)實(shí)黝黑,一眼就覺得是個練家子。
徐綺看見腳邊的雜木方凳,怒火沖頭讓她忘了畏懼,高高舉起摸到門后貼墻而站,只等那人……來了!
“吱呀——”“狗賊!”
瞅準(zhǔn)時機(jī),“咚”一聲,把凳子砸在了對方背上!可來人太結(jié)實(shí),她力氣又太小,這一下竟沒將他砸暈。他悚然醒悟,見是個女人,立刻伸手朝徐綺狠狠抓來!
手指尖還沒觸到徐綺衣衫,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在他下巴上,人轟然而倒,頭暈?zāi)垦!?/p>
只能看見一雙短皮皂靴變兩雙,兩雙變四雙,穩(wěn)穩(wěn)立在他面前,又緩緩蹲下。
“哥!”鳴柳尖叫一聲手腳并用往這兒爬,卻被一把貼在男子頸邊的寒光嚇退,不敢再動,生怕自己魯莽惹怒譚九鼎,誤傷了她口中這個叫趙青的男子。
“你們要干什么?”
“明知故問?血枯荷不是你送給我們的見面禮?”
“呸!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!”
趙青感覺自己手腳正被剛才砸他的女人捆縛,卻動彈不得,只能用嘴皮子抵抗:“放開我!狗娘皮!唔!”脖子旁邊的寒光短刃突然捅破了他的牙關(guān),死死抵著他的舌頭根。
“小心說話,”拿匕首的人陰惻惻地睨視他,彈了彈手柄,那尖刃就在他嘴里威脅著顫了顫,“趁我還客氣。”
徐綺將他手腳捆在一起,死死綁住,牛筋索終于用到了正處。末了她已經(jīng)滿頭大汗,來不及擦拭,就質(zhì)問:“周知微被你們擄到哪里去了?快說!”
青衣男子咬著匕首,口齒含糊,態(tài)度卻蠻橫至極。“哼,你說的是誰我不知道,有本事你們割了爺爺?shù)纳囝^,也別想聽爺爺吐一個字。”
譚九鼎反笑了。“舌頭我不急著割,總共沒二兩肉。牙齒就有趣得多,穿成個串子戴戴倒是不錯。我一顆一顆給你挖下來,也不妨礙你說話,對不對?”
“她是知微的貼身婢女,你會不知道知微是誰?”
徐綺掏出袖中小弩,箭上弦,摸著扳機(jī)一會兒瞄向鳴柳,一會兒瞄向趙青,眼神恨不能把人凌遲處死。“我這箭雖小可涂了劇毒,你和她,留一個張嘴就行了,選吧。”
好一雙惡人嘴臉,到底誰更歹毒,一時間竟難以分辨。
趙青咬牙切齒。“……你們不能草菅人命!”
“哈哈哈,”譚九鼎朗笑道,“你猜,我有沒有斬立決的權(quán)力?”
“狗官!”
“喲,現(xiàn)在不裝不熟了?”譚九鼎倏地冷下臉,沉聲問,“說,周知微現(xiàn)在何處?”
趙青嗤了聲,不屑一顧:“你們來晚了,我只負(fù)責(zé)把人帶出來,至于后面……呃!”
“噗”一聲破風(fēng)響,什么東西扎進(jìn)了男子的皮肉,他突然猛烈抽搐兩下,瞪著眼不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