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二刻,露重風寒。
丁歲安前腳剛回到王府西跨院,便聽說王妃相招。
以為自己不在這一會兒出了什么亂子,匆匆趕去了澄夕堂。
可到了地方一看,堂外胸毛等人一如往常。
堂內,林寒酥靜靜坐在蒲團上燒紙。
風平浪靜。
“怎了?有甚要緊事?”丁歲安步入堂內。
神游天外的林寒酥聞聲仰頭,下意識就要沖丁歲安笑一笑,隨后意識到身旁還有晚絮和許嫲嫲,剛浮上唇角的淺笑倏然隱去,“許嫲嫲,你和晚絮先回后室歇息吧。”
許嫲嫲欲言又止,最終還是帶著晚絮回了后室。
“你去哪兒了?”
靈堂內沒了旁人,林寒酥這一問,自然得如同詢問歸家至親。
丁歲安自顧在旁邊的蒲團上坐了,捶著奔波了整日的酸腿,坦然道:“我見王妃近日心事繁重,郁結難舒,便趁著方才空閑,去守貞觀為王妃求了只安神香囊。老道長開過光的,能定心神保平安,為了搶它,排隊就排了一個時辰。”
“哦?”林寒酥櫻唇緊抿,似要強壓住上翹的嘴角,但飛揚眉梢卻清楚表明了此刻心情,“拿來~”
林寒酥輕抬皓腕,瑩白如玉的手掌徑直伸到丁歲安面前。
丁歲安在懷中一陣摸索,遞過去一個。
香囊布料很一般,做工也談不上有多好,就連繡在外面的‘康寧喜樂,福壽綿長’也是爛大街的尋常祝詞。
林寒酥接了,指腹摩挲過香囊粗陋針腳,撇嘴道:“這也值得排一個時辰?你定是被守貞觀的牛鼻子誆了。”
說是這么說的,卻將香囊當場仔細收了起來。
“誆就誆了,求個心安。”丁歲安忽然想起一個多時辰前府門外的一幕,奇怪道:“王妃,你和令尊有甚仇怨?”
提起林大富,林寒酥嘴角噙著的微笑瞬間消失。
隔了一會兒,才緩緩開了口,“我們在他眼里,不過是攀附權貴的工具罷了。”
“你們?”
“嗯,我家姐妹三人,大姐被他送給隱陽王做了外室.......十幾年了,大姐為隱陽王誕下一兒一女,至今連個名分都沒有。他卻靠著隱陽王這便宜女婿,買了個橋道廂軍指揮使。”
‘他’指的是林大富。
“我二姐命還好些。二姐夫早年清貧,他押寶二姐夫,早早將二姐許配于二姐夫,后又貲給二姐夫科舉,如今已做了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。”
說完了大姐和二姐,林寒酥又是大段默然,就在丁歲安以為她不想講自己的時候,卻聽她道:“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嫁入蘭陽王府的么?”
“是有些好奇。但如果你不想說這些不開心,便不用說了。”
“呵呵~”林寒酥抬起眸子望向靈堂外的濃郁夜色,輕聲道:“我嫁入王府之前,杜玨已聲名狼藉,且癱在了床上,若非如此,杜家這種立國勛貴怎會選一個商賈之女做王妃......”
杜玨的名聲不好,除了十幾歲便開始胡作非為以外,還有好男風這點。
蘭陽府無人不知,據說還是個狡猾的零......
“那年我剛滿十八,整日里想的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。突然知曉自己許給了一個癱子,又怕又恨,找到林大富哭鬧了一場。可無論我怎樣哭鬧絕食都沒能改變他的主意......”
林寒酥頓了一頓,嘆道:“六年了,這座王府深的見不到底,我處處小心,沒睡過一回安穩覺。林大富原想借著攀附蘭陽王讓自己仕途再進一步,可吳氏多精明呀,他最終未能如愿,我也差點被殉了。是他親手將我推進了火坑......”
怪不得父女之間這么大的隔閡......逼著女兒做同妻,對方還是個癱子,這爹當的確實夠狠。
沉默間,一陣寒涼夜風吹入靈堂。
幾縷青絲貼著白皙臉頰隨風飄舞。
一身白孝、斜插絹花的林寒酥徐徐揚手,指尖輕攏,將那幾縷不安分的發絲優雅地掖回耳后。
明明就那么一個平平無奇的動作,偏偏被她詮釋的柔弱嫵媚,撩人的輕熟人妻味兒十足。
“不說這些了。”林寒酥適可而止,沒有像祥林嫂那般滔滔不絕大倒苦水,反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,“這兩日我想了想,你年紀小,陡然間得了大筆銀子并非好事。”
“王妃何意?”
要過河拆橋?不認賬了?
“待喪儀辦完,你請令堂來一趟,我將銀子交與她來幫你保管。你年紀小,為人赤誠,不諳人心險惡,陡然得了富貴,不知會引來多少魑魅魍魎,哄你騙你誘你,教你染上一身惡習......”
畢竟久居人上,林寒酥說這些的口吻有些不容置疑的強勢,末了,還為自己為何對丁歲安這般上心找了一個稍顯牽強的由頭,“前幾日,你喊我姐姐,我便把你當弟弟看待。若是旁人,我才懶得管......”
“交是交不給我娘了,除非燒給她。”
“燒?”
“嗯,我娘早在我未出滿月時便離世了。”
“......”
林寒酥預想到了丁歲安可能不同意,卻唯獨沒想到是這個原因。
美眸不由自主凝在丁歲安俊逸側臉上,后者卻若無其事毫無波瀾。
旁人死爹死娘,和林寒酥一毛錢關系也沒,可此時丁歲安這幅模樣落在她眼里,卻成了少年郎故作堅強的表演,沒來由低讓她心頭一酸。
內心戲還蠻多。
“那你這些年,過的挺不容易的吧?”
本就柔和的語調愈發溫柔。
柔媚御姐音再配上這溫柔調調,聽的人耳根發酥。
“哎.......是啊。”丁歲安神情落寞,口吻悲涼,“我很小的時候就出生了,一生下來就給人當兒子,出生時一件衣裳都沒有。一歲之前......連路都走不成,不管去哪都是爬著。即便這樣,我也沒叫過一聲苦.......”
起初,林寒酥看到丁歲安的神情,已開始莫名代入一段艱辛童年,可越聽越不對勁。
“噗~哈哈哈~”上一刻還陪著丁歲安悲傷的臉蛋,下一刻迎風綻放,“你怎么沒一點正形呀,哈哈哈,誰一歲之前能走路,哈哈哈.......”
“娘娘!”
這番笑聲,驚動了后室的許嫲嫲等人,兩名婆子從后面探出頭來,又是示意林寒酥趕緊住聲,又是緊張四顧,生怕被吳氏那邊的人看見這不合時宜的一幕。
哪有女人在丈夫靈前這么浪笑的!
“嗯!嗤嗤~”
林寒酥憋的辛苦,使勁想一些不開心的事,這才忍了回去,然后朝許嫲嫲幾人揮了揮手,讓她們回了后室。
“那令尊呢?令尊待你不錯吧?”
“嗯!我和我爹結識十八年十個月單九天!在天中時,我餉銀自己花的精光,他每月還貼補我,回家好吃好喝的供著我。我爹這個人,值得深交!”
“噗~你能不能好好說話!我笑的肚子都疼了.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