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。
丁歲安站在房門外,眺望嫮姱園......昨晚一點白芒,擾的他半夜沒睡好。
一番連蒙帶猜,他覺得問題可能出在姜妧身上......
照她的說法,男子陽剛,無法以‘風云流形’的音律作為修行手段......昨晚丁歲安親自撫琴,她站在門外聽了半首清心普善咒,丁歲安確實沒有汲取到白芒罡氣。
從側面印證了姜妧的說法。
但半夜忽至的那一點白芒,讓丁歲安生出一種猜想......也許汲取白芒的金手指在音律一道同樣適用,卻需通過‘陰儀’為媒介橋梁。
就是說,需要律院女學子來演奏,才能將情感共振轉化為丁歲安這位‘原創者’所需的罡氣。
以上皆屬猜測,想徹底搞清原因,最好能和姜妧再探討探討,可昨晚拒絕她白嫖時態度有點生硬......若前倨后恭主動去找她,很沒面子啊!
正思索間,忽聽前院一陣吵嚷。
丁歲安暫時將此事放在一旁,快步走了出去。
滌纓園是蘭陽王府內的最強暴力機關,十二時辰不離崗哨。
院門處,一名小胖墩穿著一套飽和度極高的寶藍色織錦箭袖袍、腰束紫色虎頭紋裹腰......典型武勛公子穿著,偏偏手里又拿了把象征文人騷客的象牙扇。
不倫不類。
今日值守的胡將就不知怎地惹了他,正被后者一腳一腳踢踹。
胡將就人高馬大,挨了踢也不知道還手,只嗡聲解釋道:“俺不能放你進去,你想進,需請王妃旨意、或俺歲安哥點頭......”
“將就,讓他進來!”
丁歲安走近時,胸毛、公冶等人已聞聲聚來。
小胖墩見對方呼啦啦涌來這么多人,嚇了一跳,隨后聽見丁歲安讓守門的大傻個放行,頓時又挺直了腰板,搖著象牙扇踱至丁歲安身旁,“你就是他說的歲安哥啊?”
丁歲安笑著抱拳道:“正是在下。”
“嗯,你還算識相,比他......”小胖墩‘唰’一下合攏扇面,用扇骨指著胡將就道:“比他懂事多了,王妃是本公子的小姨母,進一個破園子他還攔著我!簡直是棒打鴛鴦,該打!”
丁歲安呵呵笑道:“是,在下帶公子進去轉轉?”
“成!前頭帶路!”
小胖墩雙手一背,昂首邁入滌纓園。
胸毛等人可太清楚丁歲安的脾氣了,不由對視一眼,咧嘴直笑。
就連憨厚的胡將就也猜到了丁歲安接下來要做啥,忙道:“歲安哥,他都沒勁,踹俺幾腳還沒俺娘擰俺疼哩......”
丁歲安擺了擺手,讓胡將就閉嘴,而后熱情的引著小胖墩走進深處。
倒是生性謹慎的王喜龜在丁歲安耳邊小聲道:“頭兒,這是王妃親外甥,收著點氣力。”
“我有分寸......”
小胖墩的目標大概是滌纓園演武場,走到半道,丁歲安忽然抬手指向一間屋子,“這里頭有幾件兵器,公子要不要挑一件趁手的,讓我等長長見識。”
“好罷!”
小胖墩走向屋門時還不忘吹牛逼道:“小爺我在天中素有冷面銀槍錦玉郎的諢號,等閑十個八個壯漢近不得身!小爺隨便露兩手便讓你們受用無窮......”
跟在后面的胸毛和王喜龜見兩人進了屋,十分貼心的拉上了門。
‘吱嘎~’
小胖墩忽聽門軸澀響,回頭一瞧,屋內只剩了自己和丁歲安兩人。
說話好聽又懂事的丁什長笑瞇瞇逼上前來......
冷面銀槍錦玉郎瞬間變了臉色。
他囂張是囂張,卻也格外機靈,眼看勢頭不對,眼珠子骨碌碌一轉,反手將象牙扇往頸后衣領一插,雙手一抱作揖,口風立轉,“哎呀!哥哥生的氣宇軒昂、貌美如花,令小弟心折!方才外頭人多,小弟沒好意思說,眼下只剩你我二人,小弟斗膽,欲和哥哥結為秦晉之好,成異姓兄弟,不知小弟有沒有這個福分!”
“......”
大伙知道的,丁歲安很少有被別人搞的很無語。
此刻算一回。
秦晉之好是特么這么用的么!
那廂,冷面錦玉郎趁丁歲安短暫愕然已悄悄溜向房門。
“冷面郎,你去哪?”丁歲安語調陰森。
“呃......”躡手躡腳的冷面郎聞聲立馬站定,一臉崇敬的望向丁歲安,“兄長,結拜需燒黃符、斬雞頭!小弟這就去張羅。”
說罷,腳步陡然加快。
卻被丁歲安一把揪住衣領拽了回來。
冷面郎一臉無辜,“兄長,這是何故?”
丁歲安一臉和藹,“黃符、斬雞那些都不急,你說要認我做兄長,那你能答應我一樁事么?”
“兄長吩咐,莫說一樁,便是十樁也成!”
“那好,一會我揍你的時候,你別喊。為兄有個癖好,別人喊的越響,我越興奮......”
......
棲園,花照暖廳。
林寒酥和林扶搖坐在軟榻上正閑聊。
忽聽外間一陣嚎啕由遠及近......
少傾,姜軒掀簾入內,白白胖胖的臉蛋上涕淚橫流,騷包衣裳上赫然多了幾個大腳印......
“怎了這是?”林寒酥錯愕。
“小姨母!您府上的人揍了我,小姨母得給我做主啊......”
“誰揍了你!”
林寒酥俏臉一冷,豁然起身。
“他叫......叫......”姜軒抽噎半天才道:“叫丁歲安的那個兵痞!”
“......”
林寒酥重新坐了回去,鳳目低垂,淡淡道:“你沒事招惹他作甚?賠個不是總成了吧。”
“不成......他光賠不是不成!”姜軒一把鼻涕一把淚,不依不饒,“小姨母得打他板子!”
“誰說讓他賠不是了?我讓你去給他賠個不是.......”
姜軒哭聲一滯,雙眼圓瞪,“啊???”
面對大姐投來的疑惑目光,林寒酥坦然道:“小姨母的命便是你口中的‘兵痞’救下的,若沒他,軒兒你早就見不到我了。”
......
眼看小姨母這邊告狀告不贏,姜軒氣呼呼跑去了嫮姱園尋姐姐撐腰。
以往在天中,他被別家勛貴子弟欺負,都是姐姐幫他出頭。
不料......
姜妧聽姜軒原原本本講述了前因后果,卻道:“你呀,在天中被人欺了吭也不敢吭,偏要跑來小姨母這里耍威風!這下踢到石頭了吧!”
“阿姐怎也胳膊往外拐!偏幫外人!”
“我并非偏幫誰,只站道理二字。把你錢袋拿給我......”
“阿姐要我錢袋作甚......我沒剩幾兩銀子了.......”
姜軒嘴里嘟囔著,但多年形成的心理依賴還是讓他乖乖解了腰間荷包遞了過去。
姜妧將荷包內的碎銀一股腦倒入掌心掂了掂,約莫有個六七兩重的樣子,便又打開自己的荷包,捏出兩枚銀稞子湊了十兩,再裝回弟弟的荷包內。
看得姜軒一陣感動......還是阿姐疼我!
......知道我受了委屈,添錢給我花!
“走吧,我陪你去一趟,待會你親手將這些銀子交給那名被你踢打的軍卒,賠作湯藥費......”
“???”
姜軒一臉震驚,隨即悲憤道:“阿姐你讓我給賊軍漢賠不是?”
“住嘴!”姜妧聲音軟綿,卻很嚴厲,“若無我大吳軍卒拋家舍業、戍邊守關,哪有你這等膏粱子弟在京中歌舞升平!父親亦是邊鎮武人,你下回見了父親,是不是也要稱他一聲‘賊軍漢’!”
“......”姜軒被罵的脖子一縮,半晌后才訕訕道:“阿姐莫惱,我隨你去便是了。”
......
滌纓園,戟堂。
“頭兒,方才那小胖子帶著位小娘來了,怕是要尋仇!那小娘和王妃肖似,興許是昨晚到府的王妃親眷!”
打了小的,來了大的,前來通稟的胸毛有些擔心。
丁歲安一聽便猜到了來人是清純版林寒酥,他正打算尋對方多打聽一些‘音律、陰儀’之類的問題,正好自己送上門了。
隨手拿了本閑書蓋住了書案上的金瓶梅書稿,丁歲安起身道:“請進來吧。”
相比昨日悶騷錦袍,今天丁歲安穿著一套肩膀上打了補丁的軍襖。
幸而昨晚姜妧通過意歡了解到,所謂‘丁士章’實則是龍衛軍丁什長,不然恐怕又要生出疑惑。
丁歲安站在堂外階前迎接,姐弟二人距離五尺外站定。
姜軒偷眼覷了覷丁歲安,隨即別過頭去,看那小表情既不服又有些懼怕。
直到被姐姐剜了一眼,才哼哧道:“軍大哥,今早是我不對,不該踢打值哨軍卒,小弟在此給軍大哥賠不是啦。”作揖后,姜軒肉疼的奉上荷包,“這里是十兩湯藥費,請軍大哥收下。”
“哦?”
丁歲安頗為意外......方才他已見識了這小胖子的靈活身段,卻沒想到對方離開后還能主動前來賠罪。
不算無可救藥,或者說,家庭教育沒有徹底垮掉。
丁歲安看了看低頭靜立一旁的姜妧,笑著對這姜軒道:“你打的又不是我,將湯藥費賠給被你踢踹的人吧。”
倍感屈辱的姜軒望向阿姐,見阿姐沒反應,這才隨著胸毛去前頭找胡將就賠禮。
戟堂前一時安靜。
姜妧今日帶著弟弟前來賠罪,一來確實出于‘是非曲直’的本心,二來,也有那么一點點私心。
無非還是為了那首琴曲。
但她一個女兒家,總不好死纏爛打。
恰好有了今早這一出,她便借著這個由頭再來試試。
不想,她尚未開口,丁歲安卻先道:“姜小娘,昨夜亥時末,你是不是奏了清心普善咒?”
“......”姜妧心中一緊,以為丁歲安怪罪她偷師琴曲,連忙屈膝一禮,細聲解釋,“昨晚聽了丁什長撫琴,那半闕清心普善咒縈繞于心,便為小姨母奏了一遍......”
“只王妃一人聽了?”
“是......”
這就對上了!
看來,自己猜測的不錯!
所謂詩詞、文章以及音律,只要能調動情緒、引起共鳴,就能為他汲取罡氣。
只不過,音律采靈,需‘陰儀’為橋。
也就是說只要將琴曲外包給姜妧演奏,就能坐收罡氣分成......
確定了此事,丁歲安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張箋紙遞了過去,“姜小娘,你若喜歡此曲,照此練習即可。”
姜妧款款上前兩步,接了箋紙,卻見上頭寫滿了鬼畫符,不由迷茫,“丁什長,這是......”
丁歲安卻更迷茫,“你自幼習琴,竟不識減字譜?”
這語氣......好像在說某人自稱飽讀詩書,卻看不懂發蒙讀物一般。
姜妧微窘,只好再次看向箋紙,可上面字符看著都熟悉,組合在一起偏偏一個也不認得,無奈搖頭道:“我從未聽說過減字譜......”
“那你們律院平日怎么學習新曲?”
“全靠師長口耳相傳.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