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雷哥說……十五年前他手下的那個外圍女,也是他殺的!”
蘇清竹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千鈞之重,砸在陳宇的心口。
“什么?”
陳宇的瞳孔,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,縮成了針尖。
一股夾雜著幾分荒謬的笑意,在他嘴角緩緩勾起。
好一個雷哥。
好一個“都是他殺的”。
幾天前,在酒吧,這個江城梟雄還聲淚俱下地跟他控訴,自己如何被栽贓陷害,如何被逼著承受“九刀十八洞”的奇恥大辱。
那份恐懼,那份不甘,透過【洞察之眼】反饋回來的心率曲線,做不得假。
這才幾天功夫?
他就搖身一變,主動跑來探案支隊,把所有的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攬?
這他媽演的是哪一出負荊請罪的戲碼?
很明顯了。
有人,用他無法抗拒的力量,扼住了他的喉嚨,逼著他來念這出早已寫好的臺詞。
陳宇不想再跟蘇清竹多費口舌。
她知道的,不過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。
真正的驚濤駭浪,藏在她看不見的水下。
而能掀開這片深海帷幕的人,只有一個。
“我要見嚴正?!?/p>
陳宇的聲音壓得很低,不帶一絲感情。
蘇清竹那雙哭得紅腫的漂亮眸子,怔怔地看了他幾秒,隨即微微點了點頭。
她的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,沙啞得讓人心疼。
“我帶你去吧?!?/p>
“他……他現在誰都不見,把自己鎖在羈留室里?!?/p>
蘇清竹頓了頓,抬起那張掛著淚痕的絕美臉蛋,空洞的眼神里,終于浮現出期盼。
“我想……只有你,能見到他吧!”
……
走廊很長,像一條通往地獄的甬道。
兩人一前一后,腳步聲在死寂的空氣中回蕩,顯得格外突兀。
盡頭,是一扇厚重的鐵欄桿防盜門。
門上方的金屬牌,在慘白的燈光下,反射著冰冷的光。
三個字,像是三道枷鎖。
“羈留室”。
蘇清竹用微微顫抖的手,打開了大門。
一股混雜著鐵銹和消毒水味道的陰冷空氣,撲面而來。
剛一踏入,陳宇身上那股刻意壓抑的氣息,轟然引爆!
他猛地沖了進去。
“嚴正!”
一聲怒喝,如同平地驚雷,炸得蘇清竹耳膜嗡嗡作響。
她驚愕地看著陳宇,只見他徑直沖到那個蜷縮在角落的身影面前,伸出手指,戳著對方的鼻子,道:
“你就是這么保護我的?!”
“是誰他媽的在辦公室里拍著胸脯,說一切壓力都由你來扛?!”
“是誰說讓我放開拳腳,大膽去查,你就是我最堅實的后盾?!”
“你現在把自己當成一條死狗,藏在這里,算什么意思?!”
“擺爛了?!”
“???!”
蘇清竹徹底被陳宇這突如其來的暴怒給吼懵了。
她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著眼前這個雙眼布滿血絲,神情猙獰的男人,一時間,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。
陳宇的胸膛劇烈起伏著,他似乎還不解氣,繼續咆哮。
“外面已經亂成一鍋粥了!雷哥死得不明不白!唯一的線索斷了!你倒好,把自己關起來,就打算在這里置身事外是嗎?”
“行!”
“你行!”
“那老子他媽的也不管了!”
陳宇罵罵咧咧,像一個被搶了糖果后氣急敗壞的孩子,充滿了無能狂怒。
自始至終,那個被他指著鼻子痛罵的男人,都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。
嚴正靠在冰涼的鐵板凳上,背影佝僂,像是一塊被歲月風干的巖石。
他緩緩抬起頭,渾濁的目光越過陳宇的肩膀,看向天花板上那盞刺眼的燈。
嘴角,微微動了一下。
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傳來。
“你這是……怪我又這么早叫你起來?”
“起床氣,還是這么重啊!”
嗡——
陳宇那滿腔的怒火,那猙獰的表情,在這一瞬間,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,突兀地凝固在了臉上。
下一秒。
畫風陡變。
“嚴隊你呀……”
陳宇收回了那根幾乎要戳到人家臉上的手指,之前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取而代之的,是一張笑嘻嘻的,甚至帶著幾分諂媚的臉。
“為什么老是這么藏著掖著,你這樣,真的讓我很難做,很傷腦筋啊!”
這……
這他媽是什么情況?
一旁的蘇清竹,感覺自己的CPU快要燒了。
前一秒還是狂風暴雨,世界末日。
后一秒就風和日麗,春暖花開?
這兩人的對話,加上這堪比川劇變臉的一百八十度態度大轉變,讓她那本就混亂的腦子,徹底變成了一團漿糊。
陳宇斜著眼,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蘇清竹那副呆若木雞的可愛模樣,嘴角的痞笑更濃了。
他轉過頭,對著嚴正,嗤笑道:
“你這老家伙,每次出招,不光瞞著我,就連你這寶貝徒弟都蒙在鼓里?!?/p>
“你是沒看見,她剛才在走廊哭得那個梨花帶雨的樣子,嘖嘖嘖……”
陳宇咂了咂嘴,眼神不懷好意地在蘇清竹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掃了一圈。
“太可憐人兒了!”
“我見猶憐??!”
“你……”蘇清竹又羞又氣,漂亮的臉蛋瞬間漲得通紅,剛想發作,卻又被心頭更大的疑惑給壓了下去。
“到底……到底怎么回事?”
她感覺自己像個傻子,被這兩個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間。
“哼~!”
陳宇輕哼一聲,懶洋洋地拉過一張凳子,一屁股坐下,翹起了二郎腿,目光重新投向嚴正。
“剛才我們蘇大警花跟我說,法醫初步鑒定,雷哥的死因是突發性窒息死亡?”
“那么問題來了?!?/p>
陳宇的眼神,陡然變得銳利起來。
“能夠誘發窒息的原因有很多,基礎病,藥物刺激,或者……某種特殊的手法。”
“當然,不排除是謀殺?!?/p>
“但給人的第一感覺,更像是他自己本來就有病,扛不住壓力,嘎了?!?/p>
“一個重要的污點證人,在審訊室里自己犯病死了,你嚴正,頂了天算個失職之罪,最多挨個處分,寫幾萬字的檢討?!?/p>
“怎么會嚴重到,需要進羈留室?”
陳宇笑了笑,身子微微前傾,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:
“而且,我們蘇大警花還說了,你是‘自己’把自己關起來的。”
“聽這意思,動靜還不小,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嚴大隊長因為重大失職被控制了?!?/p>
“你這舉動……”
陳宇故意拉長了聲音,偷瞄了一眼嚴正。
他清楚地看到,那張古板嚴肅的臉上,嘴角已經控制不住地微微上翹。
“就像是在……演戲?!?/p>
“演給某個,或者某些,你我都想看到他反應的人,看!”
陳宇的話,如同一道閃電,劈開了蘇清竹腦中的迷霧。
她不是笨蛋。
相反,她很聰明。
只是關心則亂,當局者迷。
此刻被陳宇三言兩語點破,許多之前想不通的細節,瞬間串聯了起來。
“為什么……你會這么說?”
盡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,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,她需要一個更確切的印證。
“那可就得問問你這位可愛的師父了。”
陳宇將皮球踢了回去,眼神一凝,直刺嚴正。
“他這葫蘆里,賣的到底是什么藥?”
嚴正終于不再偽裝。
他長長地嘆了口氣,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嘆息。
他笑了,但那笑容里,卻帶著七分苦澀,三分無奈。
他緩緩開口,低沉道:
“張輔這個人……在江城,當了這么多年的棋手,翻云覆雨,始終置身事外?!?/p>
“現在,他最心愛的女兒死了,他這枚最尊貴的‘棋手’,終于忍不住要親自下場,來當一顆‘棋子’了。”
“難道,我不應該給他足夠的尊重,為他清空棋盤,讓他好好表演一下嗎?”
“所以……”
陳宇立刻接上了話,兩個老銀幣的思路,在這一刻,嚴絲合縫。
“反正咱們手頭關于劉剛的線索也斷了,雖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,但始終缺乏一條完整的證據鏈,一擊致命。”
“這個時候,雷哥‘恰好’死了?!?/p>
“你嚴大隊長‘恰好’被停職了?!?/p>
“整個探案支隊群龍無首,陷入混亂。”
“這盤棋,看著是徹底僵住了,實則,是把所有的舞臺,都讓給了那位剛剛失去女兒,怒火中燒的江城首富!”
陳宇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。
“正好可以看看,他這顆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‘棋子’,究竟要怎么走!”
“就算他走錯了,走偏了,最起碼,也能為我們趟出幾條新的思路,不是嗎?”
“而且我倒是覺得,這攤渾水,越渾,越好!”
“魚,才會自己跳出來?!?/p>
“那倒也不是!”
嚴正終于出聲糾正道,他坐直了身體,那股屬于老刑偵的沉穩氣度,再次回到了身上。
“接下來,雷哥一死,他手底下那些堂主、小弟,為了爭地盤,搶利益,必然會有一場大亂?!?/p>
“所以,清竹。”
嚴正的目光轉向自己的徒弟。
“你有的忙了!”
“師父!”
蘇清竹終于忍不住了,她雙手往纖腰上一插,那傲人的曲線瞬間繃緊,她又氣又好笑地嗔道:
“你們到底在說什么???什么棋子棋手的?你們兩個,打什么啞謎呢!”
“清竹,聽我說。”
嚴正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。
“接下來的一段時間,和市局保持緊密聯系,動用一切力量,穩住江城的地下秩序,千萬不要讓江城亂了。治安,是底線!”
“其他的事,交給陳宇就好!”
我去!
老銀幣!又他媽把鍋甩給老子!
什么叫交給我???
老子是來破案的,不是來給你當牛做馬的!
陳宇心中瘋狂腹誹,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,但臉上,卻依舊保持著那種高深莫測的平靜。
蘇清竹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。
一個運籌帷幄,以退為進。
一個洞若觀火,心領神會。
她雖然還有很多細節不明白,但她也不傻!
她知道,自己的師父,根本不是被控制了。
這,是他們聯手布下的一個局!
一個引蛇出洞的局!
她重重地點了點頭,眼神中的迷茫和脆弱一掃而空。
“我明白了!”
她不再多問。
陳宇見狀,滿意地笑了笑,重新將目光落在嚴正身上。
“行了,解釋完了?!?/p>
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,笑著問道:
“現在,可以說說,您老人家那里的……獨家珍藏‘特別版本’了吧?”
“雷哥,到底跟你說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