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如玉仿佛被困在一個沒有光亮的深井中。
遙遠的兵刃交戈聲響起聲從井口的位置傳來,籠罩著他的身體,那聲音由小漸大,逐漸劃破了井中的黑暗,把周圍的世界切割成兩半。
身后是暗無天日的戰場,血腥彌漫,尸骨堆積成山。身前則是寒風凜冽的城樓,城樓上常年不滅的火盆已經鋪滿了霜雪。
一堆異族胡人戴著皮帽站在他眼前,為首的是一位穿著素衣,面容熟悉的女子。
禎兒?
宴如玉模模糊糊念著她的名字,想要伸手觸碰她,詢問她這是哪里?出了什么事了?
然而下一秒,那個他最是熟悉的女子握著長劍穿透了他的胸口,鮮血從傷口上溢出,一滴一滴,弄臟了身前整齊的雪白。
他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在被抽空,他捂著胸口傷,想要問她為什么,卻怎么也說不出口。
“禎兒,你……”
宴如玉躺在地上,看著那張自己最疼愛的面龐。
回想起往日的種種……
他為了哄妹妹開心,一夜不休去摘那山頂最新鮮的花。他為了妹妹在夫家被看重,拼命賺取軍功。他不想她受一點兒委屈,把自己能給的東西都給了。
為什么?為什么她會拿劍刺自己呢?
“為什么會是你?”躺在地上的宴如玉絕望看向那張俏麗的容顏。
宴禎沒有說話,輕輕勾起了唇角,眼角眉梢盡是嘲諷。
“你們宴家還真是一家的蠢貨,撒什么謊你們都信。我既信我是宴禎,又信宴菱背叛了你們。”
“也是虧了你們這群蠢貨,才讓我完成王庭的復仇大業。念在你們幾個蠢貨的功勞,我便讓你們死個明白吧。”
宴禎的聲音依舊悅耳,帶著幾分的傲然與不屑。
可她嘴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,扎在宴如玉的胸口,刺了他千遍萬遍。
阿菱!
阿菱不是內奸!
內奸是宴禎啊!宴禎啊!
不管宴如玉如何嘶吼,都沒有人能聽到他的呼喚聲,身后尸山血海沉浸無聲,安靜地將一切都吞噬殆盡。
“阿菱!!”
宴如玉喊著宴菱的名字,在床上驚醒。
待他瞧清楚眼前的環境以后,心中滿腹疑惑。
這里是宴家?他的房間?他不是死了嗎?
宴如玉忍住了右手與臉頰的疼痛,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。
宴禎歇在屋外,聽到里面的動靜連忙迎了進來,見宴如玉已經自己起床了,面色擔憂道:“三哥,你怎么自己起來了?你的傷還疼不疼?”
“你餓不餓,禎兒讓廚房給你煮了粥。”
宴禎柔聲關切著,宴如玉卻是背后一涼,望著宴禎此時尚且稚嫩的面龐,逐漸和城樓上那跟持劍的女子重合起來。
“宴禎……”
宴禎很是奇怪,今日三哥怎么連名帶姓地喚她的名字呢?
“三哥,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
然而下一秒,宴如玉就掏出了殘存的左手,猛猛掐住了宴禎的脖子,把她往后逼著。
宴禎身形往后一倒,帶倒了屏風,驚擾在院子里守候的奴仆們。
待幾個小廝和丫頭聽到這劇烈的響聲跑進來時,看到的就是宴如玉一只手掐著宴禎的脖子,把她死死按在地上的場面。
“不好了,三少爺中邪了!”不知是誰先呼喊出聲。
“救我…”宴禎一只手搭在宴如玉的手上,一只手費力抬起。
奴仆們呆愣了片刻,趕忙上去救人。
然而哪怕是受了重傷的宴如玉力氣也是大得可怕,他死死捏住宴禎的脖子,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恨不得當即把她的脖頸捏碎。
“是你害了阿菱,是你害了宴家!”
三四個奴仆扯不動宴如玉,又連忙去別的院子里喊救星!
好在兄弟三人的院子挨得極近,下面的人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宴如弦和宴如舟喊來了。
奴仆喊他們的時候,說宴如玉中邪了發瘋,要殺宴禎小姐。
兩人還不大相信,待二人腳步匆忙走進屋子時,看到宴如玉緊緊掐著宴禎的脖子,把她按在地上,而宴禎一張臉已經發青發紫。
二人趕忙走了進去,把宴禎從宴如玉的手中救了下來。
“放開我,你們放開!殺了她,我一定要殺了她!”宴如玉尖聲叫著。
瞧著宴如玉這副瘋癲的模樣,想著他惹出來的禍患,宴如舟當即給了他一巴掌。
哐當一聲清脆的巴掌聲,并沒有打醒宴如玉。
他看到兩人出現,只當是自己的幫手來了:“大哥,二哥,你們來得正好。幫我殺了宴禎,不能留她!她是禍患,是她誣陷阿菱,是她帶著胡人破城的啊!”
什么誣陷阿菱?胡人又是什么時候破的城?
他們不是打了勝仗歸京的嗎?
“如玉,你在說什么瘋話?你是不是被宴菱打傻了?腦子壞掉了?”宴如舟皺眉訓斥著。
“你一直罵宴菱是個白眼狼,說她欺負禎兒。如今你又說禎兒陷害她?嚷嚷著胡人破城了,要殺禎兒!我看你是真的瘋了。”
幾個鉗制住宴如玉的奴仆恨不得把頭埋進地里,不聽主子的這般瘋癲話。
他們是三少爺院子里的奴仆,三少爺瘋了對他們能有什么好處呢?
三少爺吵鬧成這般,連其他幾個主子都得罪了,他們日后在府中的處境就更難了。
“大哥,我們都被她蒙騙了!她最會騙人的!她是胡人的探子,她根本不是我的妹妹!只有阿菱是我的妹妹!她以后會給胡人通風報信,害死阿菱,再害死我們!不能留她啊!要殺了她!”宴如玉神情激動喊著,甚至流下了眼淚。
宴禎卻是捂著脖子,雙目泛紅,梨花帶雨哭著:“三哥,禎兒聽不懂你在說什么。禎兒已經照顧你一夜了,又怎么會害三哥呢?”
“大哥,二哥,我以性命起誓,我說的都是真的。我不會騙你們的!她真的是胡人派過來的探子,根本不是小妹啊!只有阿菱才是我們的親妹妹!”
“夠了,別說了。宴如玉,我看你才是瘋得厲害!你給我在屋子里面好好反省著!哪里都不許去。”
見宴如玉還朝著宴禎的方向掙扎而去,一張臉憋得通紅,宴如弦當即給他一記手刀,直接把他砸暈了過去。
“把三少爺綁起來!不許他胡來!再請個大夫給他好好看看,看看他今天喝的藥,有沒有人抓錯了藥。”宴如弦吩咐道。
下面的小廝自然是應聲去做了。
兄弟二人陪著宴禎出了院子,安撫了她兩句。
“禎兒,你三哥傷了腦子,他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。他現在瘋得厲害,你也別來照顧他了,這兩天辛苦你了。”宴如弦安撫宴禎道。
宴禎點點頭,滿臉受傷走了下去。
見她走遠后,兄弟二人嘆了口氣。
宴如舟道:“三弟好好地,怎么會這樣了?”
想起宴菱先前性情大變的事,宴如舟甚至懷疑,“難不成真的有邪祟作祟?”
宴如弦卻是不大認同,“京城龍脈所在,紫氣東來,怎么會有邪祟?應當是三弟傷了腦袋,糊涂了吧。”
見宴如弦這么說了,宴如舟自是不再追問。
原先他還想著等宴如玉身體好一些,讓他去左丞相府跟那齊公子道歉,再跟宴菱說幾句軟話。
他如今瘋成了這副模樣?見了面不咬人就算好的!怎么能指望他會道歉呢?
唉,宴如舟長嘆一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