炎夏將退,蕭殺秋風漸起。
卯時初,朱慈炅在月光下一身皇帝武裝步入中軍大帳,帳中文武官員已經俱在等候。
一個個神色肅穆,胸口起伏,謹慎與期待共存,熱血穿透兵甲,戰意飛揚。
朱慈炅意外的看到袁可立依然站在文臣的第三位,眼中除了多了些血絲,竟然面色平靜。
朱慈炅看向他的時候,他才稍稍有些躲閃。
臉皮真厚。
朱慈炅入座后,帳中文武跪拜山呼。
熊明遇親手捧著天子劍,站了出來,向朱慈炅躬身,“請陛下下令?!?/p>
朱慈炅沒有開口,反而沉默著上下打量著他,讓熊明遇莫名抬頭。
這個人的方略到底還能不能用?
但這開弓沒有回頭箭的,要是打輸可就真要和袁可立跳河了。
不管,朕不信朕的大臣,朕信朕的士兵。
朱慈炅抽出手中短劍,劍指燕山。
“出!”
“遵命。”幾位大將齊聲領命,甲衣鏗鏘。
三道火箭在中軍帳前射向黎明前的夜空,朱慈炅大軍的營門集體打開。
馬蹄聲起,兵甲聲厲,戰旗高舉,一個個血勇之軀匯聚成陣,緩緩向燕山方向壓過去,殺氣驚破長夜。
根據熊明遇擬定的戰略,明軍主要分成五個方向進軍。
陳震亨帶領的鎮岳衛居中,他們身后是王道允帶領的熾羽衛,兩個衛所騎兵分列左右,身后還有大隊義勇。
左邊第一路是李若璉,左邊第二路是朱可貞,都是昭武衛大將率領一千步兵和三千衛所軍。
右邊第一路是楊國棟,右邊第二路是朱國彥,都是率領的本部人馬和加強的王元雅標兵。
每路大軍中都有五百昭武衛火銃,身后更各有一萬義勇。
三千營和各衛騎兵分散在五路人馬之間,聯絡各部。
明軍五部之間不超過兩里,旗鼓可聞。
這是以堂堂之陣向金蒙聯軍逼進,如果金蒙聯軍不出戰,他們今天也只會前進十里立陣。
驤云衛和皇驍衛戰損都很大,他們加上昭武衛騎兵也不到五千人了,作為朱慈炅的中軍會和朱慈炅一起行動。
雷霄衛行動緩慢,也跟隨著中軍。中軍還有部分衛所步兵和部分邊軍,由曹鳴雷率領。
當然中軍也少不了人數眾多的各路義勇,朱慈炅身邊更是聚集了兩萬人。
剩下的后勤營會留在營地堅守,徐光啟等文官也要留下。
朱慈炅隨軍行動,本來在強烈的反對聲中,他是有猶豫的,自己確實幫不上忙,還添亂。
但密信一出,誰反對也無效,他只會跟自己的士兵在一起。否則,新六衛全出,熊明遇回師挾持自己和袁可立要跟自己一起殉國都有可能實現了。
朱慈炅用過早餐之后等了很久,前方軍情一路回報,人來人往,居然一直沒有接戰。
洪歹極慫了?
這兩天斥候戰不是打得很兇猛嗎?
朱慈炅根據從手下諸將那里學到的用兵常識,推斷部隊應該已經到達了十里的目標。
洪歹極這個慫包,今天不戰,那就明天繼續,看著老子慢慢推到你營門口吧。
朱慈炅正要起身帶中軍也壓上去,快馬急馳的蹄聲突然急停,傳令兵未及擦汗就飛快開口。
“右翼第二陣接戰?!?/p>
首先接戰的居然是朱國彥。
朱慈炅又乖乖坐好,繼續等待,還沒等他緩口氣,第二個傳令兵又焦急闖入。
“朱總兵頂不住,請求支援?!?/p>
熊明遇顯然也有些慌張,汗珠打濕了地圖,口中焦急的發出調兵遣將的命令,忙個不停,傳令兵進出如風。
他的幕僚和袁可立、孫傳庭都圍在他身邊,但似乎都支持熊明遇的決斷。
遠遠坐著的朱慈炅有些愕然,怎么會這么快?
他坐在一邊無所事事,腦中浮現出戰場全景。
不能支援,不,也不對。
洪歹極的戰術應該是右翼突破,明軍一支援,那整體陣型必然右移,左路就削弱了,滿桂他們還離得老遠,洪歹極要干什么不言而明。
可如果不支援,朱國彥要是頂不住,他一被突破,明軍陣線就全亂了,甚至朱慈炅也要直接面對他了。
朱慈炅面色不顯,手中劍卻無意識的擊打自己大腿。
這該怎么辦?
朕,其實不會打仗啊。
有沒有歷史故事,有沒有后世戰例,好急,書到用時方恨少啊。
熊明遇和所有人都犯了個嚴重的錯誤。
他們以為鎮岳衛新兵上場都能正面硬剛八旗和蒙古騎兵,大明步兵只要成陣就都行。
鎮岳衛是有嚴明紀律、充沛體力和高昂士氣、強大裝備為保證的。
衛所兵哪里來的鎮岳衛那種團體意識,訓練從來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軍餉拿不到不說還有各種盤剝,能活著就不錯了,至于裝備,衛所百戶都沒有鎮岳衛普通一兵的鐵甲。
他們是列陣了,長槍如林,木盾如山,徐徐進軍,看起來和鎮岳衛也差不多。
在薊州衛軍陣剛剛到達預定行軍目標時,馬蹄聲就如雨接近,蒙古號角如厲鬼哭嚎。
遠處大纛下,阿濟格臉上泛起鄙夷的冷笑。
“十四,破此陣不用一個時辰,你信嗎?”
多爾袞有些沉默,勒住想要前沖的戰馬。“十二哥小心點吧,盡量少用旗兵。”
“不,白甲先行。我要一舉破陣。”
阿濟格眼中滿狂熱,抬手一揮,八旗精銳跟在蒙古人身后沖出。
蒙古騎兵還未接近就開始遠遠拋射,箭雨落下的瞬間,薊州衛的步兵方陣實際就已經亂了,各自躲避,哪里有人去補位傷者。
跟在蒙古人身后的建州八旗重箭穿透木盾帶起一波血雨后,薊州衛的山就如碎葦般搖晃。
他們的長槍還在等待著敵人的戰馬,沒想到迎面的敵人變成了重甲步兵,混著馬糞的腥檀怪味帶著雪亮長刀的刀光一起壓來。
衛所勇士全力刺出的長槍沒有刺穿建州八旗白甲兵的鎧甲,反而自己的槍桿斷了,愣神的一瞬間,建州白甲兇厲的長刀將他的首級砍飛,破襖沒有絲毫的阻擋,意識飛散的瞬間,眼中只有濃濃的不甘。
金蒙聯軍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讓薊州槍盾前陣如雪崩般坍裂,唯有偶爾響起的鳥銃聲點落幾個小頭領,但五百昭武衛鳥銃手在萬余大軍中太少了。
護衛側翼的騎兵遭遇了遠比他們多的敵騎,三千營優秀的傳統讓他們不自覺的向楊國棟軍陣靠攏。
明軍前陣崩潰時,朱國彥沒有跑,他兇悍的帶著家丁沖進敵軍,倒是接連劈死了好幾個八旗白甲,真真是一員無雙猛將。
作為大明總兵官,居然自己陷入敵陣,沒有試圖維持陣線,更沒有組織二次列陣。
他身后還有巨量的士兵不知所措的在等待他的命令,看到他身先士卒,也只能一股腦的跟著他反沖,然后戰場化作絞肉旋渦,斷肢與帥旗共舞。
大明右路第一陣。
要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