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慈炅的這個小動作,讓堂上文武都有些驚愕,不知道這是點贊還是諷刺,一個個看看小皇帝又看看袁崇煥,神色古怪,卻都一言不發(fā)。
朱慈炅看向正對著袁崇煥一臉幸災樂禍的蘇布地,微笑問話:
“蘇愛卿,你說,如果當時朕領關寧軍不入關,從長城外切斷洪酋歸途,順便掃蕩朵顏,朵顏有何應對?”
蘇布地瞬間毛骨悚然,能這樣打?
洪歹極絕對兩難,不回,朵顏打得過關寧軍就有鬼了,打不過,洪歹極的退路還要不要?最少都要被迫分兵的,總不可能去死磕山海關吧。
蘇布地尷尬的開口,但有些事他也不能開口,天可汗你這么干,我們私下的走私貿(mào)易還搞不搞了?這是兩敗俱傷啊,只有你是皇帝可以這么大干,遼東沒人會干的,最多小打小鬧意思一下。
“臣只能撤退,草原太大,天可汗未必追得到臣。”
朱慈炅咯咯笑了,“你退了,洪酋要不要退?你不怕洪酋砍你腦袋?”
蘇布地十指交叉,捧在腹下,嘴角抽搐。
“臣不知,朵顏只是長城下的砂礫,我們擋不住洪酋的鐵蹄,更承受不了大明的火炮?!?/p>
朱慈炅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,又叫人。
“祖大壽,當時關寧軍上下沒有人提出過這個戰(zhàn)略嗎?”
祖大壽覺得今日的頭盔特別沉重,都快壓斷脖子了,顫顫巍巍的從人群中前出兩步。
“回皇上,臣等慚愧,只想著防備朵顏,沒有想過進攻朵顏。況且,當時消息混亂,臣等也不知道朵顏是是真降敵還是假降敵,是部分降敵還是全部降敵。本就有洪酋入寇的大事,臣等智窮膽怯,不敢再開邊釁。”
朱慈炅目光盯著他,一言不發(fā),眼中盡是難以置信。
遼東都是宿將啊,是朕真的智慧通天了?
這么簡單的戰(zhàn)略你們沒有一個人想到?
你們不是怕被圍點打援嗎?那就自己選定戰(zhàn)場啊,難道你們在草原開戰(zhàn),還怕朕不來救你們。就算洪酋全師回來,你們打不過也可以退進長城啊,拖也能把洪酋拖死。
你們袁崇煥可是王元雅的上司,你還調不動王元雅?還有劉策這死鬼——等等,朕怎么看戰(zhàn)報說劉策也是薊遼總督?
內(nèi)閣兵部在搞什么,薊遼這是四馬拉車?
袁崇煥兵部尚書薊遼督師,哦,尚書被朕搞成侍郎了。
劉策兵部侍郎薊遼總督,王元雅右副都御史順天巡撫,袁可立左副都御史登萊巡撫。
朱慈炅小臉上淡淡的笑意徹底消失了,目光漸漸凝重,眉頭鎖在一起,嘴唇久久不張。
這把祖大壽嚇得快跪了,雙腿打顫,又不敢亂動。
大堂氣氛陡然降溫,呼吸聲可聞。
朱慈炅卻不看他了,看看袁崇煥,看看王元雅,看看袁可立,又看看熊明遇,看看張瑞圖,最后低頭看自己。
有些事,朱慈炅瞬間明悟了。
袁崇煥真的指揮不動其他三個人啊,劉策駐密云職位居然一模一樣,王元雅駐遵化可他丫的理論上還可以管小九卿的劉宇亮,袁可立駐天津基本算是獨立戰(zhàn)區(qū)了。
朱慈炅想起了孫承宗求情的內(nèi)容。
“建奴破關,非袁崇煥之罪,老臣亦有過也。
薊遼兵事,多方插手,非袁崇煥一人可決,其唯有拉攏關寧軍,然其亦為關寧軍利益所控,關寧軍不想打的仗,袁崇煥亦不能強打。
陛下明鑒萬里,當知下臣為官之不易。老臣望陛下稍作體諒,略施恩德,施雨露以潤遼東,勿損東北元氣,勿失人心士氣。
斬袁崇煥易,替袁崇煥者難,老臣泣血望陛下三思?!?/p>
孫承宗啊孫承宗,你終于不拿朕當小孩了,肯說點實情了。
只是這些東西你心知肚明,你他媽還主持過內(nèi)閣,你拿出方案來啊,為什么還一直不變,越弄越難看?
沒有人知道朱慈炅在想什么,但現(xiàn)在的朱慈炅不是三歲娃娃了,是真正權傾天下一怒就要死一片的大皇帝,他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無數(shù)人的心跳。
朱慈炅垂眸沉默,大堂內(nèi)立即風聲鶴唳。
罪臣袁崇煥低著頭不敢開口,最后開口的祖大壽不知道自己哪句傻話觸動了皇帝,站在那動也不敢動,汗水都浸透了里衫。
被朱慈炅掃視的幾人也不好過。
王元雅知道自己也要玩完,但有點功勞罪不至死吧?他臉色慘白,實在搞不懂明明大勝了怎么還有這么多幺蛾子,本該論功行賞的大會弄成了清算殺頭大會。
袁可立多少有些摸懂小皇帝性情了,這個比萬歷還精明,手段出人意料,不重儒道又威權大漲的小皇帝開始思考,會發(fā)生什么事,他也無比緊張,真正天下系于一人了啊。
熊明遇有些莫名其妙,他知道這次指揮大軍不是他的功勞,很多布置實際都是袁可立的建議,但袁可立不要功勞啊,皇帝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己其實是個干得不太好的傀儡了?
不對,有些決策也是我的主意,不管有沒有用,大軍其實也沒有出大亂子的啊。
右路接戰(zhàn)我遲疑,袁可立也遲疑啊。
不是,我也不要這領軍功勞行不行?
張瑞圖格局不一樣,朱慈炅那一眼讓他眼皮狂跳,完蛋,內(nèi)閣要完蛋。
不是,皇上,我只負責修實錄,軍事問題是黃孫來那三個王八蛋負責的,尤其是孫承宗,你要發(fā)飆把他提回來。
朱慈炅終于知道袁崇煥的冤屈冤在什么地方了。
大明啊大明,一個薊遼,多方插手,原來孫承宗那么大的威望也搞不定,這是系統(tǒng)病毒啊。
殺了袁崇煥就解決問題了,不能,問題更大。
孫承宗說得對,繼任者沒有袁崇煥那種急于集權到無法無天的狗膽,干得只會比袁崇煥更差。
怪不得遼東戰(zhàn)略變來變?nèi)?,一會這樣一會那樣,不是一個人的問題,是一群人的問題,信王叔說的文臣個個該殺,沒有說錯。
忠臣,奸臣,都不重要,殺,不殺,都有道理。
現(xiàn)在的袁崇煥,因為自己不信任他被削權了,他不敢或者是還沒有時間耍那些手段集權,他比歷史上弱了至少一半。
廣寧兵變不是他收權的開始,而是他又失去了廣寧的權力。有熊明遇在,比畢自肅還棘手。
馬世龍是自己派過去的,進宮陛見過,自己指點過的,他自認為是有皇帝撐腰的總兵,你弄死他看看。
自己一直防備著遼東將門,狹隘了,整個薊遼,哪里不是賊?整個朝堂都是。
好亂好亂,怎么辦?
繼續(xù)用袁崇煥,給他清除障礙?
呸,私心如此之重,能力加點全點在爭權奪利上了,戰(zhàn)略眼光戰(zhàn)術執(zhí)行都好差勁的人,不殺你已經(jīng)給老孫面子了。
用袁可立,不可能。
這老頭還能蹦跶幾年,一肚子陰謀詭計的家伙,就他媽不是純臣。
朱純臣?
這頭豬,還不如自殺來得干脆點。
朕親自來。
就定居山海關,朕倒要看看,你們還能給朕玩出什么花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