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慈炅辰時過半才到的柔儀殿,而通宵達旦的劉一燝依然沒有下班,還在忙碌,他的中書參謀甚至大珰太監都很忙,但誰也阻止不了皇帝睡懶覺。
逛了一圈,看到大家都在辛苦忙碌,朱慈炅說了一句,中午御膳房加餐,就又溜回西宮,找了個花園打拳。
朱慈炅完全是一副資本家大老板的嘴臉,沒心沒肺的,還沒有人好說什么,畢竟三歲娃娃啊。
身為總指揮的劉一燝一夜數驚,已經可以改燝為驚了。
先是外二坊匯報一個拉稀了兩天的,已經算中癥了,隨后馬上查出他一家六口,鄰居三口全部染疫。劉一燝當機立斷,整個外二坊全部拉出城去隔離。
就在消毒剛結束,居然有兩個小偷跑進去偷東西,還好是青壯役在負責,才沒有掉腦袋,但也被打慘了。
這邊剛處理完外二坊,這一夜前前后后又增加了三十多個疑似染疫者。
從來沒有這樣處理過大疫的大明官員全部嚇慌了,他們聽到皇帝一次活埋兩千人都是無感的,但這一個兩個的增加,心理震撼太強了,關鍵是自己還就在疫區,不知道什么時候不小心染上。
匯報一個,就是警報一次,這一晚上實在太刺激了。
受刺激的高官拼命轉移壓力,一級壓一級,文書批示信件就跟不要筆墨一樣飛快流轉,更有甚者是頂頭上司直接沖到你面前口嗨。
這抗疫第一晚,大南京基本無眠,絕對的官不聊生。
不過,兵源充足的大南京依然強勢鎮壓了一切民情,甚至摟草打兔子,戰果非凡。
他們搗毀一個采生折割的窩點,組織者被憤怒的昭武衛士兵全部削成人棍才上報,這個犯罪集團的成年人全部沒有活過天亮,然后一把火燒成灰。
他們還攻破了三個瘦馬養育基地,解救未成年少女五十多名,來幫忙說話的官員也被一并抓捕。
這一夜,搗毀地下賭博窩點兩個,抓捕作法巫師二十七人,砍掉道上大哥五位,抓捕非法開業的舊院,南院,北院老鴇三十一人,此外還有獨門窖姐一百余人。
南京城的各種牛鬼蛇神都暴露了,只要敢聚集,全部抓捕。眾多幫會組織,甚至是不可一世的南京漕幫都遭遇了毀滅性打擊,不信邪的秦淮河集團也損失慘重。
連前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到隔離大營去走了一趟,斯文掃地,要不是他甚至有資格直接給皇帝上書,總指揮劉一燝也能說上話,他還要在隔離大營過夜。不過,他也是折騰到半夜,才領到居家隔離的批條。
孫慎行的遭遇對比潞王的遭遇,有時候,這親王還真不如文官,哪怕是退休文官。
福王朱常洵就沒有潞王頭鐵,他商務活動結束,傍晚回皇城的路上,打聽清楚情況,立即讓轎夫靠邊,主動給各路人馬避道,他可是南監國的親爹。
就算如此,潞王缺席朝會沒有人注意,福王缺席朝會的彈章哪怕在這抗疫時刻也出現了幾本,朱常洵天生就具有招黑體質。
朱常洵自己也知道自己錯過了朝會,可能有大問題。寅時中朱常洵就帶著南監國朱由崧和穎沖王朱由渠進宮了,至于老三朱由樺,他還小,暫時沒有王位。
朱常洵讓他跟幾個親侄子一起,在家隔離好了,反正這幫傻孩子一起也玩得挺好,照顧好兩個娃娃就行。
唉,都是一般大的娃娃,朱由梁和朱由榔比皇帝可愛好多,自己還要給大侄孫磕頭認錯。
不得不說,朱常洵對待幾個沒見過面的親侄子還真是不錯,跟自己兒子一個待遇,甚至更好,神廟這一脈如今他就是最長者了。
他有時也忍不住抱怨大哥,你看嘛,你贏了,可惜命不長,留下個娃娃皇帝,被文官們挾持,搞得宗親們日子都不好過了。
在朱常洵眼里,該上罪己詔的絕對不是侄孫,而應該是大明的文官,孝陵大疫就是這幫混蛋搞出來的。
可惜,朱常洵等了兩個時辰,其他親王早都來了,他還沒有等到小皇帝。出去一打聽,小皇帝剛來過,又回宮了。
朱常洵對任太后觀感挺好的,這侄兒媳婦不錯,不爭不搶也沒有架子。猶豫了下,朱常洵讓朱由崧忙自己的事,他決定去后宮,就算皇帝要罰,有任太后緩頰,也應該沒有多大問題。
朱常洵剛剛挪動巨大的身體,周王朱肅溱也起身了,竟然也是要入宮見皇帝。也好,我是親藩,你是遠藩,皇帝更要給自己留面子。
兩位親王一進西宮,才發現小皇帝并沒有在慈慶宮,而是隨便找了個庭院,在樹下打拳。
吳良輔把兩位親王引到皇帝面前,倒是挺讓朱慈炅意外的,不知何事。
兩人裝模作樣的躬身行禮,周王腰還彎了下,福王就伸了下大腦袋,主要是他也沒有腰。
“免禮,找兩個墊子,坐吧。周王尊長和三叔祖來找我什么事啊?”
朱慈炅繼續打著自己的套路,連朕都沒說,一副自家人模樣。
周王歲數大,卻伸手讓福王先說。福王本來就懶得動,有墊子放在花臺上,他也就不管了,一屁股坐下。好懸沒把花臺坐垮,洪武年間的花臺質量真是沒得說。
“嘿,皇帝啊,昨日三叔祖去城外了,沒趕上朝會。”
朱慈炅動作稍停,“哦,沒事。”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說過,不來的永遠別來了。
朱常洵一愣,他覺得群臣彈劾,不得了的大事,小皇帝口中輕輕一句沒事就沒了?換到大侄子在位這不得沸反盈天,他朱常洵無視朝綱云云,滿朝上下都要把他噴死。
也是,的確,皇帝諒解了就沒事了,跟他父皇一模一樣,哪里需要向大哥侄子在位時一樣提心吊膽。
“臣覺得皇上還是罰點銅吧,要有威嚴。”
朱常洵想了一下,覺得皇帝這么輕易放過他,好像有點不太好,又開始自稱臣了,要維護皇帝威嚴了。
朱慈炅停止了打拳,回頭對朱常洵笑了。
“好啊,三叔祖有多少銀子?要不咱們罰個一兩千萬意思一下?”
朱常洵先是一呆,繼而對著朱慈炅還以大笑。
“炅兒啊,調皮。孤在洛陽可是聽說過你不識數,賞臣子一兩銀子的笑話的。你別聽那幫文人瞎說,說你三叔祖多有錢多有錢,福王府很難的,他們連俸祿都一直欠著你三叔祖,都好幾年了。要不是你三叔祖有些別的本事,靠他們早餓死了。”
朱慈炅收斂笑容,緩緩點頭。
“是啊,朝廷發不起你們的俸祿了。孝陵大營那里的很多人還窮得要飯,連褲子都沒有一條。三叔祖,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?”
福王和周王對視一眼,都有些意外。不過,天子神異早就名聲在外了,誰家皇帝三歲帶甲十萬親征,還打贏了。
福王有些尷尬,大方的開口。“要是實在發不起,臣的俸祿可以不發的。不過,不能公開,白白便宜了那幫文人。”
朱慈炅咯咯笑了一聲,指了指身后大樹。
“三叔祖,周王尊長。如果朕要你們在這棵樹上每根枝條上掛三尺綢緞,想必你們給得起吧?”
二人抬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古樹,枝條雖多,也不過百余,三百余尺當然沒有問題,于是點頭。
朱常洵還貼心的問了句,“皇上需要綢緞做什么?”
朱慈炅沒有回答他,“如果,朕讓你們在第一根枝條上掛一條,第二根掛兩條,第三根掛四條,第四根掛八條,以此類推,你們可以送朕多少根枝條的綢緞?”
周王和福王都低頭默默計算,但朱慈炅已經給出答案了。
“別算了,把開天辟地以來的所有蠶絲加在一起,都掛不滿這顆大樹的一半枝條,五十根就已經超過百萬億條。三叔祖笑話我不懂數學,你可以下去找你認為懂的人算算。”
百萬億?二王都有點不信,又都震驚。
“這第一根枝條就是第一代藩王,第二根就是第二代,朕算你們平均一個人兩個孩子不過份吧?你們告訴朕,窮大明之物力,可以供養幾代藩王?
當然,現實不是這樣,很多宗親都絕后了,但即便腰斬一多半,大明也供養不了幾代。
其實,從世廟開始,大明就已經撐不下去了,后面靠的是各種拖欠,壓迫底層宗親,諸如不許他們結婚生子之類的。
這不是文官們刻意打壓宗室,其實是沒有辦法。周王尊長,三叔祖,你們告訴朕,這個問題應該怎么解決?”
朱肅溱和朱常洵面面相覷,他們從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宗藩問題。兩個人都知道底層宗藩過得很凄慘,甚至還不如普通百姓,尤其是大明第一大藩的周藩,朱肅溱就救濟過不少人。
朱肅溱突然感覺心跳加快,難以置信的看著朱慈炅。
“皇上的意思是,削藩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