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介賓的未言之意,朱慈炅其實聽出來了。
如果把醫院納入國家機構,那么官僚化、**化,總之政治機構的各種毛病同樣會浸染醫院系統。
朱慈炅不介意技術官僚當政,而且儒家從來不排斥醫家,大明朝的高官如果不是對洋和尚感興趣,大部分都會學點醫術,朱慈炅就見過黃立極和張介賓探討醫術養生學問。
朱慈炅可不相信什么學醫救不了中國,那是沒有把醫理和治國結合。他遇到的很多問題,居然都能從醫理上找到答案,這讓他對中醫學也產生了濃厚興趣。
朱慈炅想到此處便覺得張介賓有些夸大其事了,畢竟真從醫療這條線殺出重圍比科舉困難太多了,朱慈炅雖然提高了醫療官員的品級,但品級和權力不是一回事。
至于所謂的權力斗爭,一個小公司里還充滿了勾心斗角呢,無所謂。
“朕知道了。還有其他嗎?”
張介賓感覺到了小皇帝的敷衍和不以為然,他雖然很少和朱慈炅如此鄭重的討論政務,但他對朱慈炅也算是相當了解了。要知道張介賓也是朱慈炅的潛邸老臣,要論和朱慈炅的相處時間除了宮中太監就數他最久。
張介賓不動聲色的暗自搖頭,朱慈炅表面看起來很能納諫,實際骨子里相當犟種,如果沒有非常充分的理由,單單是各種預測很難改變他的決定的。
“對于皇上的醫藥分離,老臣分辨不出好壞。在老臣的畢生見識中,醫藥從來是不分家的?;噬险f的分離,老臣不是很看好?;噬蠎撨€記得登聞鼓之事,福德店在皇上手中都能制造假藥,如果投入商貿,老臣擔心未來會遍地假藥?!?/p>
朱慈炅點點頭,在筆記本上記錄。
張介賓察言觀色,發現朱慈炅似乎仍然沒有放在心上,有些急了。
“皇上,假藥危害甚大,不只是信譽問題,有些假藥能致人死亡的?!?/p>
朱慈炅面露微笑,認真的看著張介賓。
“朕明白,所以有藥監局的設置,所有制藥工坊和出品的所有藥物都必須取得藥監局的憑證。朕不會因為福德曾制假藥就因噎廢食,福德之所以能制假藥就是掛了個皇家的招牌,無人監管。
當藥監局成立的那天,第一件事就是徹底清查福德出品的所有藥物,從原廠抽查,從市場上抽查,如果不合格,立即封禁生產?!?/p>
張介賓并不滿意這個答案,當即反駁。
“如果官商勾結怎么辦?以醫為官,不就是給了醫者受賄的機會嗎?”
“既然享受了朝廷的福利,當然也要接受朝廷的監管,吏制自有朝廷法度。”
張介賓不語搖頭,他總感覺醫道要被玷污,他對朝廷官員沒有好感。巡撫內閣欺瞞天下,現在皇帝也開始欺瞞天下了,那么中下層又欺瞞了多少。
“皇上,醫者應該揚道,而非揚術。皇上此制有揚道之處,但更多是揚術之舉。當醫者失道,效政之所欺,天下則無信也。病者求醫有疑,醫者治病存詐,久而久之,世風日下,于國亦有弊?!?/p>
朱慈炅有些恍惚。
他仿佛看到袁可立復活了,一臉鮮血駢指如劍指著他,“吾殉道也,吾乃華夏衣冠最后的守墓人?!?/p>
他又依稀看到感冒患者進到醫院,面無表情的醫生冷漠開口,“抽血化驗,再查個CT?!比缓箅S手給男患者的用藥中加了個婦炎潔。
沉默中的朱慈炅拿起水杯,低頭喝水,深思有些飛遠,勇氣也稍稍退卻。
他心中嘆息,醫者失道之事應該還遠,朕暫時沒有辦法,如果此生都無法解決,留與子孫吧?;蛟S術至精時,亦能破道。
“此醫政選取部分先于南京施行,有些事總要經歷過才知道真正的利弊。有些路也要有人先走,就算是彎路,總比固步不前的好?!?/p>
張介賓見到小皇帝動搖,覺得已經是大成功了。其實有些東西他也很感興趣,比如皇帝宣紙上說的醫學細分科,制定衛生防疫條例,治未病之病的方略。
“臣遵旨,臣會按照皇上所定方略,制定南京施行的具體內容的?!?/p>
朱慈炅十分意外,這張介賓會主動承擔政務,太陽打西邊出來了?朕是不是被他唬住了?這老東西好像也學壞了啊。
此時,房袖有些焦急的來到御書房,看到張介賓,眼睛一亮。
“皇上和景岳先生在忙嗎?”
朱慈炅看到房袖終于出現,心情都好了,田維章這個太監太不稱職了。
“不忙。什么時辰了?太后的水餃做好了嗎?”
“好像酉時都過半了吧,皇上餓了嗎?太后那里我不知道,可能好了吧,薛姐姐他們人很多的。我能不能請景岳先生先去給劉娥看看病?”
朱慈炅十分意外,“她怎么了?”
房袖有些慌張,“我不知道,她手腳發抖,身上很熱,很害怕的樣子。宮中太醫都去了孝陵大營,我本來想找皇上叫葉太醫回來趟的,景岳先生回來了更好?!?/p>
張介賓已經起身,對朱慈炅微微躬身。
“那老臣就先去看看吧?!?/p>
吳有性皺著眉頭,十分意外的提出了要求。
“啟稟陛下,卑職能不能一起去看看?”
朱慈炅點點頭,并沒有多想。“好,那就一起去?!闭f完就起身,下了御階。
田維章看小皇帝那架勢是他也要一起去看看,非常稱職的站了出來。
“皇上……”
疫情中,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。
朱慈炅笑了笑,“大疫的共同特征是腹瀉。好好好,朕就在外面,反正也要回宮。”
一行人正要出門,東廠的李實也過來了,遞給朱慈炅一摞紙。
朱慈炅隨意低頭看了看,腳步停住了。
“今日孝陵大營死亡二十一人?”
李實點頭,“酉時剛剛從那邊送來的,奴婢整理好后就給陛下送來了?!?/p>
吳有性更是驚訝,有些不顧禮儀的開口。
“不可能?!?/p>
在他看來,昨日死亡那一人是最后一個重癥患者,他本來就體弱,能熬到昨日已經是奇跡了??山裉煲呀洓]有重癥患者了,怎么可能死二十一人,要知道這幾天加起來才死亡了十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