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慈炅到孝陵具服殿已經是戌時,他沒有能去看望染疫的宗親,身邊人全部不同意,極度抗拒。
朱慈炅覺得沒有電視,他也不能秀給人看。雖然他判定傳染性不強,但快好的時候卻是傳染最強的時候,的確存在意外,最終同意,只派人送了點補品表達皇帝的問候。
具服殿是留給朱慈炅一個人過夜的,親王們去了享殿東西配殿,郡王們部分去了靈谷寺,但郡王人太多,一個個要求還高,安置不下,還有部分郡王將軍世子去了東陵廂房。
朱慈炅給朱元璋帶來的合族大祭規模實在太大,正式大祭時,大營里的那幫宗親只能排到神道去,也不知道那地方還能不能享受太祖爺的蔭庇。
朱慈炅只管挖坑不管埋,手下的人一個個忙得飛起。王之心已經連夜去組織宗親們移營了,砍了侍郎的李若璉也帶了部分昭武衛士兵躲到孝陵來了。
李若璉遠遠的給朱慈炅行禮,低垂著腦袋,再無昨夜的蠻狠囂張。砍人時沒感覺,到這會才后怕。
朱慈炅沒有對他說一句話,只是靜靜的看著他,李若璉瞬間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,連跟著他的士兵都嫌棄的看著他。
這混蛋指揮砍人砍爽了,給整個昭武衛都帶來麻煩,害大伙被文官堵門半天。陛下最好解了他的職,狠狠打一次屁股。
但朱慈炅沒有懲罰他,只揮了揮手,讓李若璉帶人去和錦衣衛一起站崗了。
在具服殿,朱慈炅見到了一直等在這里的錢謙益。太常寺卿遁入孝陵的政治智慧實在是高,相比之下周登道的層次真心不夠看。
錢太常既沒有參與靜坐逼宮,得罪皇帝,又不在南京城中,避免了同僚相挾,況且人家是有正經大事做的,還沒有人能說他不是。
具服殿位于文武方門左側,一排五間,也不知道張太后到底運了多少波斯地毯來,這里竟然也鋪上了。
正殿設有御座,但不是特制的矮小版,朱慈炅坐上面就和北京奉天殿一樣,腳無法著地,兩腿懸在空中,而且也沒有遮擋。
他就在這里接見了錢謙益。
錢謙益詳細向朱慈炅介紹了大祭流程,具體安排,不需要文書,張口就來,那叫一個專業。
在御座上坐得不太舒服的朱慈炅頻頻抬頭端詳他,自己是不是“成見”太深了,“水太涼”在大明官僚中能力很強啊,在大明中高層官員里相當突出了。
“停。錢卿,你主持過宗族大祭嗎?朕想以皇明宗室族長的身份主持這次大祭。”
錢謙益略微一愣神,但很快反應過來。
“陛下,若是宗族大祭,文武、勛戚和藩使都不能參與。”
朱慈炅瞬間抓住關鍵詞,驚訝抬頭。
“藩使?哪里來的藩使?”
“安南莫敬寬之子莫敬宇,琉球王尚豐使臣毛鳳儀、蔡堅俱在南京。”
朱慈炅有些驚訝。
“安南莫氏?不是鄭阮兩家的人?”
錢謙益點頭,有些驚訝皇帝居然對安南也有所了解。
“莫氏仍據安南高平,陛下若不喜,臣可以遣人驅逐。”
朱慈炅低頭沉思,小手擺了擺。
“不,留著。現在沒用,將來說不定。鄭家不沒有派人來嗎?錢卿把這一筆幫朕記上。”
錢謙益瞪大眼睛,小皇帝什么意思不要太明顯,這是要扶莫攻黎?老天爺,大明還一堆爛事呢,插手藩屬真的好嗎?
但他嘴上無比順從。
“是,臣明白。”
卻聽朱慈炅一聲嘆息。
“那正經使者就只有琉球呢,都是一幫白眼狼。不過,今年好像不是琉球的朝貢之年,朕看實錄稿記得天啟五年父皇好像有接見過,他們怎么又來了?”
不來的朱慈炅要問罪,來了的又嫌棄人家,小皇帝實在是不好伺候。
錢謙益只好耐心解釋。
“尚豐王繼位多年,一直沒有得到先帝正式冊封。他們想要陛下的正式冊封,還有就是他們也十分尊敬太祖,所以想參加太祖三百年大祭。尚豐王本來要親自來的,但他國內好像有反對勢力,沒能成行。”
朱慈炅冷哼一聲。
“日本人?摩薩藩?很好,這個也要重重記一筆。等朕稍壯,一定要問候下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父子。”
錢謙益看朱慈炅的眼神都有光了,陛下好生厲害,比他這個負責外交的大臣還熟悉藩屬事務,這個藩屬國情需要認真研究下了。
“臣明白,所以還是行皇帝大祭?”
朱慈炅微皺眉頭,很是認真的看著錢謙益。
“朕還是想行宗族大祭,有沒有辦法?”
錢謙益發現哄孩子好難,他也皺眉了。
“陛下,若行宗族大祭,可能需要兼祭長陵。”
“那就兼祭吧,這有什么?”
錢謙益十分無奈,皇帝你到底懂還是不懂?你一會英明神武的,一會又莫名其妙,感覺像是裝的。
你知道祭長陵什么意思嗎?朱標才是嫡長,你們這一脈,說是靖難,實際就是一個篡。你祭朱標,把成祖放什么位置?
還這有什么,這是非常嚴重的政治事件好不好?
但心里話他不敢說,只能另找借口。
“陛下,宗族大祭只需三牲不要太牢,對太祖而言有些寒磣,怕是太祖不喜。”
“太祖爺高興著呢,你不見他這么多子孫都來了,家祭才高興,太祖爺不講排場的。再說,這排場也不小了。”
朱慈炅內心悄悄吐槽,太祖爺你這個成就真是大,二十多萬人啊,反正我這個孫子已經扛不住了。要么亡國死一大片,要么你保佑我削藩成功。
“宗族大祭最好獻淮北麥黍,沒有提前準備,來不及,怕是不新鮮。”
錢謙益絞盡腦汁想要打消皇帝念頭,這想到一出是一出的,誰受得了。
“沒事,太祖爺也是吃粗糧長大的。最近來了些成米,朕正打算與諸王憶苦思甜,一起把這批成米消滅了呢。”
錢謙益左顧右盼,一臉焦急。劉閣老,你人在哪?下官好想你。田維章,你說話啊,陛下人小,你也小嗎?張介賓,張介賓呢?這里需要你。
具服殿內的燭火搖晃,小太監們輕手輕腳的進進出出,錢謙益竟然感覺這秋夜有些熱,抹了把額頭,卻也沒流汗。
“陛下,此無先例,臣恐天下非議。”
“朕帶朱家子孫祭自家先祖,天下非議個啥?你們就沒有過宗族大祭?”
“可陛下你是皇帝啊。”
“朕先是朱家子孫而后才是皇帝。”
錢謙益眼睛瞬間一亮,略微沉吟。
“陛下,可以先行宗族大祭,再行皇帝大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