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瞬間,曹化淳感覺他都要快扶不住張?zhí)罅恕?/p>
整個慈寧宮鴉雀無聲,含芳殿前的溫度都陡然下降,似乎連呼吸都是種錯誤。
所有人在目光都聚焦在朱慈炅和張嫣身上。
張嫣盯著眼前小小的身影,那高舉著的劍仿佛刺入心尖,前所未有在疲憊感襲來,意識有一瞬間是飛出天際的。
她恍惚間看到了天啟帝,他們挽手在御花園散步,小小的人兒騎著小小天啟三輪車在前方引路,從花間鉆出又消失。
她緊緊咬住嘴唇,轉(zhuǎn)身。沒有注意銀齒已經(jīng)將嘴唇咬破,她發(fā)間鳳釵流蘇劇烈晃動。
“關(guān)門?!?/p>
帶著哭腔的兩個字發(fā)出后,淚水再也忍不住了。
隨身宮女看了看張?zhí)?,又看了看朱慈炅,?zhǔn)備聽太后的。
朱慈炅冷漠的起身,轉(zhuǎn)身看著被王坤壓著的吳孟民。“把他的頭揚起來。”
剛剛沒有及時反應(yīng)的高文采連忙上前抓住吳孟民的發(fā)髻一拉,讓皇帝看清他的樣子。
但朱慈炅卻沒有看他的樣子,手中的劍快速刺進了吳孟民的喉間,又飛快的拔出。
吳孟民驚恐的看著皇帝,只來得及發(fā)出“呵呵”的怪聲。
鮮血隨著朱慈炅的收劍而飛濺出來,濺在了朱慈炅的黃袍上,濺在了含芳殿的殿門上,濺在慈寧宮的金磚地板上。
世界仿佛在一刻靜止。
王坤看到皇帝揮劍,他知道那柄劍,其實并沒有開鋒,可能砍不了啥,但沒有想到是直刺過來。他能感覺到身下的吳孟民,猛烈的蹬了蹬腿,體溫便開始消失。
高文采也驚慌不已,看到皇帝刺劍的時候,他都嚇傻了,一動也不敢動。直到吳孟民的鮮血噴出,他才放開他發(fā)髻,讓他的腦袋無力的垂落。
剛準(zhǔn)備轉(zhuǎn)身的曹化淳也看到了,然后身體便呆住了,轉(zhuǎn)身的動作停住,目光愣愣的跟著血線從劍尖滴落在地上。
正要關(guān)殿門的宮女也看到了,第一股血泉就是向她的反向飛來的,血光染紅了她的雙眼,她關(guān)門的動作便停止了。
人群中的翁鴻業(yè)也看到了,皇帝才三歲啊,一時間,他不敢相信眼前魔幻的一切,緊握的書冊掉落在地。
這一劍算不得驚艷,甚至有些笨拙,但果決無比。
這是朱慈炅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劍。
這一劍,斬斷了前世自帶的正義道德,斬出了鐵血帝王的冷血無情,斬開了身上的層層枷鎖。
這一劍是天子一怒,一樣血濺五步。
這一劍是稚子鷹揚,一樣快意恩仇。
張嫣回頭依然淚流滿面,美目中卻盡是難以置信。
“炅兒——”
她不顧自己形象不雅,轉(zhuǎn)身疾步走向朱慈炅,不過王坤已經(jīng)搶先一步抱住了朱慈炅,奪下了朱慈炅手中滴血的劍。
朱慈炅依然冷漠的看著張嫣,但她那根本隱藏不住的關(guān)心還是讓朱慈炅心中亂跳,咬牙發(fā)出命令。
“溫如孔,帶上昭武衛(wèi)馬上去給朕滅了徐正元?!?/p>
張嫣腳步停住,伸出的手停在空中,什么也沒有抓住。
朱慈炅此時方才聞到一股血腥味,心中難受之極,但他意志一直堅定,一直控制著自己的顫抖。
不過小小心臟的極速跳動卻不被他控制,他感到氣血翻涌,指尖發(fā)麻,頭痛同時發(fā)作,視線模糊,暈了過去。
“皇上。”
王坤抱著朱慈炅,迅速反應(yīng)過來,也不理太后,飛快的向乾清宮奔去,那里有皇帝最信任的醫(yī)師。
混亂的慈寧宮立時更加的混亂,錦衣衛(wèi)和皇驍衛(wèi)快速撤退,緊跟在王坤身后。
張嫣跌坐在含芳殿門前玉階上,翟衣鳳紋長裙灑落地面,沒有了她似乎天生就具備的優(yōu)雅高貴。
吳孟民的尸體和血跡就在她不遠處,與她一起組成一副美人血尸圖。
腳步聲嘈雜慌亂,被放開的高時明急奔回來,在含芳殿的血跡前慢慢收住腳步。
曹化淳沖內(nèi)監(jiān)們怒吼,“還不趕緊清理。”
人與人在忙亂中碰撞,還夾雜著宮女的哭泣聲。
張嫣聞到了血腥和殿中熏香交織的惡臭,她的手緊緊抓住腰間的玉佩,那是天啟帝生前送她的,那一絲冰涼提醒她還有感覺。
“太后。”
高時明跪在張嫣面前,想叫她回宮。
張嫣卻凄然一笑,“高秉筆,我做錯了嗎?”
高時明抬頭看了一眼張嫣身后的曹化淳,低下頭。
“殿下從接手司禮監(jiān)的那一刻就應(yīng)該知道遲早有這一天的,只不過陛下天慧,這一天來得早了罷了?!?/p>
張嫣猛然一驚,詫異的看著高時明。“什么意思?”
高時明回想起被迫給朱慈炅讀《武宗治國弊政十戒》時場景,苦笑?!疤箅y道不明白,大明的中心只能有一個,只能是乾清宮?!?/p>
高時明稍頓了下抬起頭。
“陛下其實早就不算隱晦了,天工院復(fù)議制旨,侍中司親王督政。陛下針對的是誰,太后心里其實很清楚,只是不愿意承認吧?!?/p>
張嫣冷笑一聲,“你其實也反對哀家批紅吧?”
高時明低頭,“臣不敢反對,也沒有資格反對,因為臣是太后提拔的。但臣還是忍不住想問,殿下開始并沒有插手朝政,為何會突然接手批紅?”
張嫣也陷入了回憶,但還是開口反問:“你不覺得陛下手段太暴烈了嗎?”
高時明嘴角一笑,“陛下暴烈也好,仁慈也好,雷霆雨露俱是君恩。這句話應(yīng)該是外臣問比較合理,殿下是陛下的母親?!?/p>
張嫣愣住了,但總覺得胸中有團惡氣縈繞,“如果哀家打死不放手呢?”
高時明愕然,沉默良久,還是開口。“請殿下招英國公、成國公、定國公進宮,控制京營和大內(nèi),然后還要在內(nèi)閣有人支持殿下?!?/p>
【《重啟起居注·翁鴻業(yè)實錄》 (天啟八年六月二十四)
巳初三刻 上怒闖慈寧宮,昭武衛(wèi)三百甲破金吾衛(wèi)戍防。錦衣指揮使高文采面色如土,御馬少監(jiān)王坤攥緊拂塵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巳正 含芳殿前,司禮秉筆高時明伏地請罪,蟒袍太監(jiān)方正化口塞穢衣縛于階下,面覆白灰似戲曲丑角。
巳正一刻:太后出殿,九翟冠東珠搖曳。上執(zhí)永樂短劍昂首:"母后欲盡誅兒臣肱骨耶?"劍穗赤絳震顫如驚雀。
巳正二刻 王坤暴起制錦衣衛(wèi)千戶吳孟民,錯骨分筋如庖丁解牛。太后斥曰:"皇帝欲效武宗故事乎?"上忽跪獻劍:"請母后弒君!"劍鋒映朝陽,寒光灼灼刺目。臣筆墨墜地,見太后唇破血流,轉(zhuǎn)身時珍珠步搖纏入翟衣。
巳正三刻 上突刺吳孟民喉,血濺十二章紋。王坤猶壓尸身,高文采擒發(fā)髻未松。臣錄:"帝親執(zhí)短兵,誅逆衛(wèi)于含芳殿前。"忽聞太后泣喚乳名,聲如杜宇啼血。曹化淳扶太后退殿時,臣見老宦官羅襪盡赤。
(臣鴻業(yè)附:自壬寅國變,實錄不諱。然稚子揮劍剎那,恍惚見太祖重八、成祖棣魂附帝身。天家事鬼神,非史官敢妄測,惟錄所見。)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