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輕柔地爬上藥谷陡峭的巖壁,碎金般的光斑跳動在苔蘚斑駁的石面上。陳玄佇立在藥廬窗前,指節抵住窗欞,指腹用力刮去袖口一道暗金紋路。那紋路像有生命般在絲帛下游走,剛被他生生刮斷一端,另一端便從經絡深處探出細細金線,宛若藤蔓在皮下吮吸著鮮血生長。他垂眸瞥見指尖凝結的黑血墜落,血珠觸到紋路的剎那發出輕微的"嗤"聲,金線如同驚弓之鳥驟然蜷縮,隱入衣袖下蒼白的皮膚。
草廬外,靈月盤膝坐在松針鋪就的青石板上,左臂衣袖挽至肘彎,瓷白肌膚暴露在晨霧中泛起涼意。她凝視著自己內側小臂上蜿蜒的紋路,銀牙輕咬破指尖,殷紅血珠墜入掌心。狐火騰起的瞬間,蒼白火焰中竟夾雜著細碎的金屬冷光,猶如熔化的銀汞在晨風中凝結成妖冶形態。火焰沿著她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上,燒灼的焦黑痕跡下暗金紋路再度浮現,如同沉睡的蛇群被灼痛驚醒。她閉眼的瞬間睫毛輕顫,呼吸突然滯澀,再睜眼時瞳孔深處浮現金芒流轉,倒映出遠處陳玄頎長的剪影。
無常子駐足在枯井邊,六截斑駁鎖鏈纏在右腕,鐵銹味的鬼氣自掌心絲絲縷縷溢出,順著生滿銅綠的鎖鏈鉆入井口裂縫。當氣絲觸及井底石碑的剎那,他布滿血絲的眼球猛地收縮——無形的屏障竟將鬼氣震得倒卷而回。鎖鏈突然發出金鐵交鳴般的震顫,他腕骨暴起青筋死死按住鏈端,枯槁的指節在鐵鏈上掐出五道白痕。"這符文……分明帶著冥界血祭的痕……"沙啞的呢喃未落,枯井深處忽然傳來孩童般的啼哭,驚得鎖鏈上殘留的六道符咒同時亮起幽藍火光。
草廬內,松木長案上的油燈爆出燈花。陳玄緩緩卷起左袖,青黑紋路如蛛網從手腕攀至肘部,末端分叉處隱約可見血管跳動,仿佛有無數蟻蟲在皮下游走。靈月咬開左臂纏繞的紗布,金屬光澤在皮膚下翻涌如潮,細碎金砂順著血管方向流淌,所過之處泛起詭異銀輝。無常子抬起布滿尸斑的右手,掌心金斑隨著晨風明滅,那些斑點竟似獨立生命般在他皮下緩緩游移,每當觸到皮膚表面的疤痕便會驟然停頓。
"昨夜子時,脈動提前了半刻鐘。"靈月垂眸摩挲著案幾上的青銅羅盤,羅盤邊緣金漆斑駁,唯中心處那粒暗金粉末仍在緩慢旋轉。陳玄突然按住胸口咳嗽起來,咳出的血沫落在長案上,竟滲出詭異的紫黑色。無常子盯著掌心金斑沉默片刻,鬼氣凝成的小蛇突然在手腕暴起撕咬,他悶哼一聲撕開衣襟,胸膛上赫然布滿蛛網狀的舊傷,那些傷痕深處隱隱透著金線。
晨風穿過藥廬縫隙,撩動陳玄玄色錦袍,袍上暗繡的云紋忽明忽暗。靈月指尖掠過羅盤表面,金粉旋渦突然逆時針旋轉,驚得她臉色煞白。"這不是金種正常的躁動。"無常子的鎖鏈無風自動,第六節鐵環表面浮現出細密血紋,"它似乎在試探我們的布防弱點。"陳玄突然扯開領口,心口處青黑紋路竟已蔓延至鎖骨,金絲在皮下游走間竟組成微型陣圖。
"按昨日商定的方案。"陳玄披上綴滿銅鈴的黑袍,銅鈴在觸到他皮膚的瞬間全部噤聲,"子時前務必完成輪防,絕不能讓金種突破藥谷結界。"靈月沉默著將狐火注入掌心銅牌,牌面雕刻的九尾狐圖騰忽然睜開眼。無常子解開鎖鏈,斷裂處涌出的鬼氣竟凝結成實體人形,那人形伸手觸碰井壁時,井內突然傳出鎖鏈撞擊聲。
谷口處的青石硌得陳玄掌心生疼,他凝神看著面前焦黑的斷崖,手指劃過巖壁召魂陣的殘紋。當舌尖精血噴灑其上時,山體深處突然傳來陣陣悲鳴,無數半透明魂魄從巖縫中涌出,竟在他面前結成泛著金邊的結界。結界成形的剎那,陳玄左臂紋路驟然暴起,像是受到召喚般瘋狂扭動。他悶哼著用符咒封住心口,回頭望向藥谷中央——無常子正以鬼氣牽制枯井躁動,靈月的狐火在南坡燒出一片焦土。
三日后,靈月化作鬢邊插著野花的村婦,粗布藍衫下仍可見白皙手腕纏繞的紗布。山道上的車轍壓碎滿地紫云英,她駐足在鎮口張貼的告示前,雨水洇濕的墨跡里"幽影伏誅"四個大字格外刺眼。茶攤角落,幾個赤膊樵夫唾沫橫飛:"那黑袍客單手捏碎幽影脖頸,飛濺的魔血把十里桃林都染紅了!""分明是群魔亂舞!前夜張家小兒撞邪,非要說他娘是魔界花妖!"
她轉身鉆進繡品鋪子,指尖掠過柜臺時故意打翻盛著金線的竹筐。掌柜驚呼聲中,她蹲下身慢慢整理,暗中取走壓在算盤下的《九州志》殘卷。當翻到記載暗黑盟覆滅那頁時,夾層的孩童涂鴉刺痛了她的眼睛——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正舉著光劍斬妖,背后太陽形狀的金光竟與陳玄心口陣圖一般無二。指尖撫過"神仙姐姐"四個字時,窗欞突然被山風掀開,晾曬的麻布掃過她腳踝,帶起一陣細微的刺痛。
夜深的藥廬里,松明在銅盆中炸出火星。靈月將涂鴉鋪在陳玄面前的石桌上,無常子正用鬼氣修補斷裂的鎖鏈,漆黑鐵環上忽然浮現出與涂鴉相似的太陽紋。"這金粉畫法……"無常子鬼氣凝成的指尖懸在紙面,"倒像某種獻祭法陣的簡化版。"陳玄盯著畫中三足鼎立的構圖,忽然扯開領口——他心口處的金線陣圖竟與涂鴉分毫不差。
"它早就在布局。"陳玄指尖劃過胸膛,金線隨著他的動作泛起漣漪,"從我們染上金種那刻起,命運就畫在了別人掌心。"靈月左臂紗布下傳來劇痛,她咬牙掀開布條,發現皮下金砂已凝結成類似火柴人的形狀。無常子突然劇烈咳嗽,咳出的鬼火中竟漂浮著細碎金芒,他忙不迭用鐵鏈絞碎那些火星,卻見鎖鏈內壁也悄然浮現出兒童涂鴉般的紋路。
第七日夜雨初歇,藥廬內幽香浮動。靈月突然撤去盤旋的狐火,任由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三人身上。無常子望著窗欞上跳動的光斑,忽而講述起百年前游歷北荒的往事:"那老槐樹下的書生總說,字是承了靈性的,燒成灰才能融進地脈……"話音未落,陳玄肩胛處的紋路突然暴起,無數金線組成鬼臉朝無常子嘶吼。
"它聽得見。"陳玄突然扯開層層纏繞的符布,露出森森白骨般的脊背,"從今夜起,我們說話都要小心。"靈月看著他后背延伸至后頸的紋路,那些金線竟在她瞳孔中映出陳玄瀕死時的幻象:斷崖上三個渾身浴血的身影,背靠背對抗著漫天金粉匯聚的洪流。無常子的鐵鏈突然無風自動,第六節鐵環在月光下碎成齏粉,每粒鐵屑都映照出不同場景——有時是金粉凝結的樓閣,有時是哭泣的孩童。
"回不去了。"陳玄的聲音像是從深潭中傳來,他掌心的金粉突然凝結成微型羅盤,指針顫抖著指向心臟位置,"金種在模仿我們記憶里的故鄉。"靈月撫上左臂結痂的傷口,那里皮膚下埋著粒芝麻大小的金種胚胎,此刻正隨著她的心跳規律搏動。無常子沉默著掏出半塊龜甲,斷口處新生的紋路竟與陳玄后背陣圖嚴絲合縫。
子時的脈動比往日更弱,卻帶著令人心悸的黏膩感。當靈月第八次巡視南坡時,發現焦土中竟開出暗金色的花朵,花瓣紋路與她掌紋如出一轍。無常子在北嶺遇見透明的小人,它們哼唱著幼年時的童謠,手中捧著的卻是微型陣圖。陳玄站在斷崖邊緣,看著谷中升起的金色霧氣逐漸凝聚成人形,那張臉分明與他鏡中倒影一模一樣。
"等金種徹底吞噬我們,就能取而代之。"陳玄突然開口,山風卷起他散落的鬢發,"它們正在模擬我們的思想、記憶,乃至靈魂波動。"靈月肩頭的狐火突然熄滅,她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完整的句子,喉嚨里翻涌著不屬于她的囈語。無常子的鎖鏈轟然崩斷,飛散的鐵環化作流星墜入谷底,每聲撞擊都像是某種古老鐘聲在回蕩。
黎明前的黑暗里,陳玄忽然解開所有符布。他裸露的上身布滿金紋,那些紋路竟在空中投射出虛幻場景:熱鬧的市集、孩童的歡笑、飄著蔥油香氣的早點鋪。靈月伸手觸碰幻影,指尖竟傳來真實溫度。無常子凝視著掌心浮現的完整太陽陣圖,鬼氣化成的白發在晨風中紛飛:"原來所謂拯救蒼生,不過是給別人做了嫁衣。"
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,藥廬中的油燈突然爆出藍火。陳玄站在搖曳的火光中,看著三人影子在地上緩緩扭曲——他的影子長出犄角,靈月的影子蜷縮成狐形,無常子的影子化作骷髏纏繞鎖鏈。井口傳來碎石滾落聲,某個沙啞的聲音在谷中回蕩:"謝謝你們替我養了三十七年的種子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