服務器機房的冷氣混著咖啡渣的焦糊味,在凌晨三點的研發部彌漫。林晚盯著屏幕上滾動的代碼流,指尖在鍵盤上懸了半秒,終究還是按滅了剛調出的用戶畫像數據庫窗口。
第三杯速溶咖啡的粉末還粘在杯底,她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,余光瞥見玻璃隔斷外的身影——姚浮萍正站在打印機旁,米白色沖鋒衣的帽子沒拉好,露出幾縷被靜電吸得凌亂的發絲。這位技術總監似乎永遠不需要睡眠,就像她親手搭建的防火墻一樣,二十四小時保持戒備狀態。
“林晚?”姚浮萍的聲音隔著玻璃傳來,帶著電流般的銳利,“把上周的測試日志整理好,十分鐘后放我桌上。”
林晚猛地回神,碰倒了腳邊的垃圾桶。紙屑滾落的瞬間,她看清了最底下那張被撕碎的便簽——上面是荊棘科技產品經理的字跡:【周五前,我要“星鏈”的用戶行為模型,否則你母親的住院手續……】
胃部突然一陣痙攣,她彎腰按住小腹,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滑。三天前在茶水間,曹辛夷塞給她的那盒胃藥還在抽屜里,鋁箔包裝被體溫焐得發潮。那個總是踩著十厘米高跟鞋、眼線比代碼還精準的前臺主管,遞藥時卻別過臉說“看你臉色差,順手多拿的”。
“需要幫忙嗎?”
林晚抬頭撞進一雙淺褐色的眼睛。姚厚樸舉著兩杯熱可可站在門口,黑框眼鏡后的目光帶著理工科男生特有的直白。這位負責服務器維護的工程師總愛穿格子襯衫,說話時習慣撓后腦勺,此刻他手里的馬克杯印著星際迷航的logo,蒸汽在鏡片上凝成白霧。
“沒事,謝謝。”林晚直起身,試圖掩飾指尖的顫抖,“剛不小心碰倒了垃圾桶。”
姚厚樸沒多問,蹲下身幫她撿紙屑。他的手指在觸到那張撕碎的便簽時頓了頓,指甲縫里還嵌著電路板的錫焊痕跡:“加班到現在?九里香總監說實習生不用跟著熬大夜。”
“想多學點東西。”林晚搶過便簽塞進褲袋,熱可可的甜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松香,讓她想起小時候外婆家的柴火灶,“姚工,你們……星鏈項目的用戶畫像,是不是存在A3服務器?”
姚厚樸遞過熱可可的手停在半空,鏡片后的眼睛瞇了瞇:“你問這個做什么?實習生權限看不了核心數據。”他忽然笑了笑,露出兩顆小虎牙,“不過我哥設置的防火墻,你就算知道地址也進不去——他上周剛加了動態密碼,每六十秒換一次。”
林晚握著熱可可的手指收緊,陶瓷杯壁的溫度燙得掌心發麻。她當然知道動態密碼,昨晚趁姚浮萍去洗手間的間隙,她在對方的終端上瞥到過密碼生成器的界面,綠色的數字像倒計時的炸彈。
凌晨四點十七分,研發部只剩下三盞燈亮著。姚浮萍的工位在最里端,屏幕藍光映得她側臉像塊冷玉;姚厚樸趴在服務器機房的桌子上打盹,格子襯衫被空調風吹得鼓起一角;林晚盯著自己的電腦,屏保是系統默認的星空圖,光標在“是否訪問A3服務器”的對話框上閃爍。
褲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,是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:醫院走廊的照片,母親坐在輪椅上,背影佝僂得像片被風吹皺的紙。
林晚深吸一口氣,點開了早已準備好的腳本程序。這是她用三天年假寫的爬蟲,能繞過初級防火墻抓取表層數據。荊棘科技要的只是用戶畫像的基礎模型,她想或許可以只給部分數據,或許……或許能在里面摻點假信息。
登錄界面彈出時,她的心跳聲蓋過了服務器的嗡鳴。用戶名欄輸入“訪客”,密碼欄敲下昨晚記下的動態密碼——就在這時,屏幕突然跳出紅色警告:【檢測到異常訪問,觸發二級防護機制】。
林晚的手指僵在回車鍵上。
“在做什么?”
姚浮萍的聲音像冰錐砸在頸后。林晚猛地回頭,看見技術總監抱著雙臂站在身后,沖鋒衣的拉鏈拉到頂,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:“實習生權限,為什么會訪問A3服務器?”
機房的冷氣突然變得刺骨。林晚張了張嘴,喉嚨像被咖啡渣堵住:“我……我想看看用戶畫像的格式,想學習一下……”
姚浮萍走到終端前,指尖在鍵盤上敲得飛快。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,敲擊回車鍵時發出清脆的響聲,每一聲都像踩在林晚的神經上:“這個爬蟲腳本,是你自己寫的?”
“是……學校課程作業改的。”林晚的視線落在對方手腕上的紅繩,那是上次團建時在寺廟求的平安符,姚厚樸也有一條,“我只是想試試……沒有惡意。”
姚浮萍突然轉頭,淺褐色的瞳孔在藍光下顯得格外銳利:“知道擅自訪問核心服務器的后果嗎?按公司規定,可以直接開除,甚至追究法律責任。”
林晚的胃又開始疼,比任何一次都要劇烈。她盯著桌角那盒胃藥,鋁箔包裝在晨光里泛著銀光,突然想起曹辛夷說過“姚總監看著兇,其實去年有個實習生犯錯,是她幫忙求情的”。
“對不起。”她低下頭,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,“我真的只是好奇……”
服務器機房的門突然被推開,姚厚樸揉著眼睛出來,頭發睡得像雞窩:“哥,怎么了?警報響了……”他的話在看到林晚泛紅的眼眶時卡住,撓了撓后腦勺,“是不是她不小心點錯了?我上次也差點誤觸防火墻。”
姚浮萍沒說話,關掉了警告窗口。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片刻,調出訪問日志:“動態密碼哪來的?”
“昨晚……看你屏幕上的生成器,記下來的。”林晚攥緊褲袋里的手機,母親的照片像烙鐵一樣燙著大腿,“我知道錯了,姚總監,能不能……”
“下不為例。”姚浮萍站起身,沖鋒衣的帽子蹭到林晚的發頂,“實習生權限明天會下調,安分點做好本職工作。”她轉身時對姚厚樸說,“把A3服務器的密碼規則換了,再加層生物識別。”
林晚看著他們走進機房的背影,熱可可已經涼透了。她打開抽屜拿出胃藥,鋁箔板上的藥片只剩最后一粒,白色的糖衣在晨光里泛著微光。
清晨六點,龍膽草的車停在公司樓下。這位年輕的CEO總是比保潔阿姨到得還早,今天他穿著深灰色西裝,手里拎著份三明治,在電梯口撞見了正要離開的林晚。
“加班了?”龍膽草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,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,“臉色這么差,九里香沒給你們排調休?”
林晚攥著空藥盒的手在身后收緊,電梯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:“想多學點東西,龍總。”
電梯門合上的瞬間,她看見龍膽草低頭看了眼手機,屏幕亮起時閃過條消息預覽,發件人是九里香:【林晚,女,22歲,簡歷無明顯疑點,但入職前三個月有五次往返荊棘科技總部所在城市的記錄……】
胃部的絞痛再次襲來,林晚靠在電梯壁上滑坐下去。褲袋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,這次是條短信:【最后通牒,周五之前,否則……】
電梯數字從18往下跳,像倒計時的秒表。林晚看著鏡面里自己的影子,忽然想起面試那天,九里香問她“你覺得職場最重要的品質是什么”,她當時回答“忠誠”,人力資源總監聽完笑了笑,說“有時候,選擇比忠誠更重要”。
走出寫字樓時,晨霧還沒散。林晚站在公交站牌下,看著“星鏈”項目的巨幅廣告——深藍色的背景上,無數光點連成璀璨的星河,廣告語寫著“讓數據擁有溫度”。她摸出手機,給那個陌生號碼回了條短信:【周五,給你想要的。】
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,第一班公交車駛來,車輪碾過水洼,濺起的泥點弄臟了她的白球鞋,像滴在畫布上的墨漬,暈開一片無法挽回的陰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