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二十八日傍晚,明遠律所樓下的“云雀”咖啡館飄著茉莉茶香。
胡云曦推開門時,玻璃風鈴“叮鈴”輕響,她一眼看見靠窗位置的陸星河——米色風衣搭在椅背上,白襯衫第二顆紐扣松著,面前的冰美式只剩半杯,杯壁凝著水珠,在原木桌面上洇出個淺圓。
“抱歉,剛幫朱凱旭改完工作室的消防預案?!?/p>
胡云曦把帆布包擱在對面,發梢沾著細雨,“你說有急事?”
陸星河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,指尖在她發間頓了半秒,迅速縮回。
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,封皮印著“云凱青少年體育發展中心”:“王教練說體校要和你們簽戰略合**議,我幫忙審了合同。”
胡云曦翻開文件,第三頁的條款用紅筆標了重點。
她的無名指蹭過婚戒內側的“云霧山”刻痕——那是朱凱旭用參賽獎牌熔了打的,“你把器材損耗賠償比例調低了?”
“體校經費緊張?!标懶呛拥暮斫Y動了動,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咖啡杯沿,“上回在酒店,你說想讓更多孩子接觸跨欄...我查了省體育局的扶持政策,下周能去申請專項補貼?!?/p>
服務員端來胡云曦常喝的桂圓紅棗茶,青瓷盞騰起熱氣,模糊了陸星河的眉眼。
他忽然伸手按住她正翻頁的手,指腹還帶著冰美式的涼意:“云曦,我有話想說?!?/p>
胡云曦的睫毛顫了顫。她注意到他腕間的手表——是去年她生日時送的,說“律師需要精準把握時間”。
此刻表鏈勒進皮膚,露出淡青的血管。
“從大學時在模擬法庭遇見你開始?!标懶呛拥穆曇糨p得像落在窗臺上的雨,“你在辯論席上眼睛發亮,說'法律不是冰冷的條文,是替人托住墜落的手'。”
他從風衣內袋摸出個皮質筆記本,扉頁夾著張泛黃的便簽,“這是你大一時借我的《民法總論》,書里夾的便簽我沒還?!?/p>
胡云曦接過便簽。淺藍格子紙上是她的字跡:“陸同學,物權編第116條我抄在背面了,別像上次把法條記錯鬧笑話?!?/p>
墨跡邊緣泛著舊黃,卻比新紙更清晰。
“后來你去明遠實習,我跟著投簡歷?!标懶呛拥闹讣灼M掌心,“你為合同糾紛掉眼淚,我躲在茶水間翻了三夜案例集;你在模擬法庭贏了,我買了束百合放在你工位,署名'律所全體'?!?/p>
他突然笑了,眼尾泛紅,“連沈清瑤都罵我傻,說喜歡就要說?!?/p>
胡云曦的手指攥緊便簽,婚戒硌得指尖生疼。
她想起婚禮那天,陸星河接住捧花又轉遞給沈清瑤時,手背暴起的青筋;想起蜜月歸來時他捧著熱牛奶站在律所樓下,說“朱凱旭不在,我也能當你的后盾”。
“云曦,我知道你愛朱凱旭?!标懶呛拥穆曇舭l顫,“可我還是想告訴你——我在圖書館幫你占了四年座位,你每次經過我身邊,我都數著心跳;你穿淡藍婚紗那天,我躲在后臺把'我愿意'三個字咽了又咽;你為他的康復計劃查資料到凌晨,我替你改了十二版法律意見書,每版都夾著你愛喝的桂花糖?!?/p>
咖啡館的留聲機放起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。胡云曦望著他泛紅的眼尾,想起大四冬天,她在法律診所幫農民工討工資,被對方堵在巷口,是陸星河舉著攝像機沖進來,說“我是實習律師,這段錄像夠你們上三次社會新聞”。
“星河?!焙脐匕驯愫炤p輕放回他掌心,“我第一次見朱凱旭,是在云霧山的云海下。
他說'我跑過很多賽道,可最想陪你走的,是人生這條'。”
她抬起手,婚戒在暖光下閃著細芒,“后來他為我放棄比賽,我為他學看康復報告;他手術后疼得咬被角,我就給他念《體育法》條文當睡前故事?!?/p>
陸星河的指尖蜷起,把便簽攥成小團。他低頭盯著桌面,木紋里的樹結像極了胡云曦婚禮上的捧花——是她親手扎的野菊和玉蘭。
“我知道?!彼穆曇魫炘谡菩?,“所以今天說完,我就...就不打擾了?!?/p>
胡云曦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。他的皮膚涼得像剛融化的雪,“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?!?/p>
她從帆布包掏出個鐵盒,是朱凱旭今早烤的牛軋糖,“凱旭聽說你幫工作室審合同,非讓我帶這個。
他說'陸律師的胃,得用甜的養'。”
陸星河接過鐵盒,糖紙窸窣作響。他抬頭時眼眶發紅,卻笑得很輕:“上回在康復中心,看你們在操場走,他的助行器敲著地面,你彎腰給他理領口?!?/p>
他吸了吸鼻子,“我突然明白,有些喜歡...是要拿來祝福的?!?/p>
窗外的雨大了些,玻璃上的水痕歪歪扭扭。胡云曦的手機在包里震動,是朱凱旭發來的消息:“李姐說我今天平衡木練得不錯,回家給你煮酒釀圓子。”
她回了個笑臉,抬頭時陸星河已穿好風衣,手里提著她的帆布包。
“我送你回家。”他替她推開咖啡館的門,雨絲撲在臉上,“順便...幫你拿牛軋糖?!?/p>
胡云曦踩著水洼往前走。陸星河的影子在她右側,和朱凱旭平時站的位置一模一樣。
她忽然想起四年前在云霧山,三個朋友看云海時,陸星河說“以后我當你們的法律顧問,隨叫隨到”。
雨幕里傳來陸星河的聲音,混著雨水落進水洼的輕響:“云曦,你要永遠這么幸福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