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著下學鐘聲被敲響。
原本聚集在演武場的眾學子,頓做鳥獸散。
三五成群,嘻嘻哈哈地朝著學院外走去。
小考已經結束,接下來會迎來難得的幾天舒心、放松的日子。
神經不必要像這些天那樣,崩得緊緊的。
半大小子本就沒心沒肺,除了小考表現不佳的學子看著憂心忡忡外,其他人大多心情都不錯。
“漪漪,走吧。”
洛硯轉頭朝著凌清漪說道。
少女嗯了一聲,便像小媳婦一樣,跟在洛硯身側,與他朝學院外走去。
她心情顯然很好,步履輕快,帶著難得的雀躍。
“阿硯,今晚想吃什么?”
“阿硯,你最近好像又長高了,身上的衣裳都有些短了呢,回頭我再給你縫幾套新衣裳好不好?”
“阿硯,明兒你說的那位大人物,要來咱們學院,你緊不緊張呀?”
“阿硯……”
少女嘰嘰喳喳,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。
一聲聲阿硯,都帶著絲絲情意,惹人愛憐。
上輩子洛硯對少女有多心狠,這輩子就有多心軟。
他不覺頓足腳步,伸出手寵溺地揉了揉凌清漪秀發。
“你呀,別總想著我,倒是也考慮一下自己??!”
“你說你,自己都不舍得換新衣裳……”
凌清漪瞇著雙眼,感受著頭頂上傳來的溫度,秀氣的柳眉頓時彎成新月狀,眉眼彎彎,小臉上盡是開心顏。
她哼哼了一聲,小聲道:“那不一樣,你是男子總得……總得穿得體面才行?!?/p>
學院內攀比之風雖然不嚴重,但也不是一點都沒有。
部分出身富貴的學子,平日里都衣著光鮮,哪怕本身成績不怎么樣,別人光看他們一身行頭,就會下意識高看幾眼。
爹爹說過,不管江湖也好,還是廟堂也罷,都現實的不得了。
先敬羅衫后敬人!
阿硯這段時間個子不斷抽條,身上的學子袍都顯得小了一圈。
總得先著緊著阿硯才是,可不能讓他被人瞧不起。
倒是少女自己,無所謂什么新衣裳,反正她個子長得慢,身上的舊學子袍穿著也夠了。
就算以后她也長個了,到時候把阿硯換下來的舊衣裳改改,她也能穿的。
“阿硯,好不好嘛,就一套,我不亂花錢,就給你先做一套,好不好?”
凌清漪揚起頭,巴巴地看著洛硯,眼神帶著期盼。
望著滿心都是自己的少女,洛硯還能說什么?
滿腔柔情化作一句:“行,都依你。”
凌清漪頓時眉開眼笑,高興了起來。
她心下掰算著手頭還剩余的銀子,想著一會回家路上,去哪扯些好布,是去裁云館呢,還是云錦齋,又或者綾羅坊?
可好像這些地方的布料都賣得很貴,也不知道手頭的銀子夠不夠。
少女一時喜,一時愁,白玉般的小臉上表情變幻不定。
……
清溪學院占據著縣城最中心位置。
往南,便是生活氣息濃郁的南北市集。
寬闊的青石板路,將縣城分割開來。
洛硯、凌清漪踩著平坦的青石路面漫步而行。
街道兩旁,沿街商鋪忙碌、喧囂。
酒旗在晚風里招展,挑貨郎搖著撥浪鼓穿巷而過,食廝提著食盒行色匆匆,腰間銅鈴隨步伐邁動,叮當作響。
偶有老嫗倚著門框在擇菜,看到飛奔而過,追逐嬉戲的孩童們,那爬滿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。
也有潑辣婦人,見不得皮孩子吵鬧,便叉腰罵罵咧咧,口吐芬芳。
雖是都罵人的方言俚語,但因吳語軟糯,聽起來倒也別有幾分韻味。
罵聲、笑聲、吵鬧聲,混合著街頭小販的吆喝,瞧著竟比天邊紅彤彤的晚霞,更熱鬧幾分。
洛硯心頭一片寧靜。
前世的他,覺醒穿越前的記憶后,便終日奔波于蠅營狗茍、陰私算計之中。
眼前這種繁榮中帶著幾許悠閑的市井畫面,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了。
這讓他心境變得前所未有的安寧。
上輩子滿腦子的功利、算計,也似慢慢被沖淡,直至逐漸了無痕跡。
“阿硯,咱們去云錦齋看看?!?/p>
凌清漪的軟糯吳語聲,在洛硯耳畔響起。
洛硯突然覺得少女的聲音,好像又變得好聽了幾分。
他微微一怔,雋秀的面龐上浮起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重生這么多天,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想著要彌補眼前少女。
可仔細想想,這何嘗又不是另外一種功利?
“發什么呆呢?”
少女沒聽到洛硯回應,便轉過身,伸出白嫩嫩的小手,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洛硯恍然回神。
不管是不是功利,這輩子他心中,已經鐫刻下了少女的身影。
內心最直觀的感覺,是騙不了自己的。
想到這里,洛硯沖著少女展顏一笑:“走吧。”
“嗯!”凌清漪也跟著喜笑顏開,拉起他,朝前方云錦齋走去。
少女自然沒洛硯那般大膽,她扯的是洛硯的衣袖。
可饒是如此,她一顆心也已經砰砰直跳,小臉上帶著兩抹淡淡紅暈,也不知是被晚霞襯的,還是本就羞紅了臉。
……
云錦齋內出來迎客的是罕見的女布店倌。
這要是放在前朝,根本無法想象。
彼時的女子,嚴苛地遵循著三從四德,大門不出二門不邁。
民間風氣雖好一些,但商賈們也絕不會請女子來拋頭露面,充當店鋪伙計。
到了本朝,漸漸不一樣了。
大乾征伐天下,統御萬族。
融合了諸多異域之國的風俗習慣,使得大乾的風氣,也變得格外海納百川、包容兼蓄。
女子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。
如今朝堂上,時不時能看到女性官員活躍的身影。
這是個很好的時代,至少對于女性而言,確實如此。
“兩位客官,是要扯布呢,還是購買成衣?我們云錦齋……”
店內的女布店倌熱情得很。
或許是女性特有的親和力,讓凌清漪完全沒有任何不習慣的感覺。
便一邊向這女布店倌請教著各種布料,一邊左顧右盼,挑選起適合洛硯的布料顏色。
清溪縣的云錦齋面積雖不算大。
但云錦齋本就是江南老字號布莊,名氣極大。
約莫兩開間大的鋪子內,倒也不少布料樣品。
綾羅綢緞、棉麻布紗,應有盡有。
甚至,就連最高端的招牌云錦,鋪子內也放了一匹。
一時間,凌清漪都看得有些眼花了。
以往,她最多只會去那些低檔的布店,像云錦齋這種高端的地方,還是頭一次來。
這讓少女難免有些心虛。
“阿硯,你看這匹青色布料,料子是不是比學子袍的材質要更好一些?”
片刻后,凌清漪扯過洛硯,小聲說道。
說話間,她偷偷摸了摸懷里內搭中放著的荷包,心道,也不知錢夠不夠。
“就這匹吧?!?/p>
洛硯不忍拂了少女好意,也不想她繼續糾結著挑花眼,便回了句。
凌清漪忙點了點頭,朝著女布店倌問道:“這布……怎么賣?”
她的語氣,多少帶著些許心虛的味道。
荷包不鼓,沒底氣啊!
女布店倌聞言,面上堆起笑容。
“您是準備給這位小郎做袍子吧?”
說著,她上下打量了洛硯幾眼,便很有經驗地估算出以洛硯的身形,做一身袍子需要用多少尺布料。
頓了頓,女布店倌繼續說道。
“客官,給小郎做袍子的話……您扯七尺就夠了?!?/p>
“您看中的青絲布,是混合著上乘桑蠶絲織就的最新款布料,最受文人雅士所喜愛?!?/p>
“目前市價在五錢銀子一尺,統共需要三兩五錢。”
當三兩五錢這個數字被報出后。
凌清漪頓時心下一揪,小臉上露出肉疼的表情。
好貴??!
三兩五錢都抵得上她和阿硯將近一個月開銷了。
少女怎么都沒想到云錦齋的布料會如此之貴。
但一想到阿硯身上的學子袍都已經有點不合身了,她便一咬牙。
“就……就扯七尺。”
話音落下。
凌清漪摸索著從學子袍內掏出個看著有些發舊的荷包,打開后小心翼翼拿出一塊碎銀子,遞給女布店倌,眉宇之間帶著一絲不舍。
爹爹留下的銀子不多了。
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夠支撐一個月的。
要是這一個月,爹爹還不回來,那可怎么辦呀。
少女心下愁得發慌。
這副模樣落在洛硯眼里,頓時心酸得不得了。
他終于能理解學院的夫子們,為何如此不待見他了。
不單純只是因為他天資差,不求上進。
更關鍵的是,他明顯就是凌清漪身邊的累贅。
偏偏以往他都還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凌清漪的伺候,把自己當成大爺一樣。
“媽的,回去就畫春宮圖!”
洛硯咬牙想到。
他受不了這種場面了。
也受不了少女為了銀子發愁、委屈的樣子。
堂堂穿越者 重生者,混到他現在這個程度,簡直就是恥辱。
哪怕上輩子洛硯,也一度是大乾朝堂的風云人物,權勢滔天,生殺予奪。
可他依舊覺得,自己就他媽是個爛人。
當另一邊的女布店倌將剪下的碎銀子遞還給凌清漪,然后裁剪起青絲布時。
少女突然又變得開心起來。
她揚起頭,喜滋滋地朝洛硯說道。
“阿硯,回去后我就給你做新衣裳?!?/p>
“夫子悄悄跟我說了,你前幾天說的那位大人物,明兒會來咱們學院,到時候你正好能穿著新衣裳去見他,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禮?!?/p>
少女巴拉巴拉說道,向洛硯分享著她心中的喜悅。
阿硯這次小考成績這么好,肯定能拿到一個拜見那位大人物的名額。
到時候,他要是還穿著不合身的舊衣裳,萬一給那位大人物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,那可怎么辦?
還是穿新衣裳好,貴就貴一點吧。
只要阿硯好就行。
在少女心中,沒什么能比阿硯更重要的事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