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敬之如此草草結案,讓在場不少學子看得目瞪口呆。
雖然他們也都親眼看到了洛硯因防衛而被動反殺了韋俊之的那一幕。
可作為官府,你們又沒親眼目睹,難道不應該先認真調查嗎?
怎么能只讓仵作隨便檢查下,就匆匆把案子結了?
這不是學子們對洛硯有意見。
而是,眼下都是半大少年的書院學子,還沒見過世間黑暗,心性都單純著呢。
在他們眼中,官府對于命案,就應該要慎重對待,以免出現冤判誤判。
就在大多數學子認知經歷著前所未有沖擊之時。
少部分比較聰明的學子,面上卻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他們嗅到了“弄權”的味道。
別看李敬之品階不高,可在清溪縣,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。
按照官府斷案流程標準,舉告、勘驗、取證、鞫獄(審訊)、之后才是引律、斷罪。
但李敬之這次,卻省略了好多步驟。
這在那些聰明的學子眼中,李敬之明顯有在弄權之嫌疑。
雖然他們也不明白縣尊為何要這么做。
可今日之事,讓他們漸漸意識到何為權勢!
唯有洛硯神色不變,只是在心下輕嘖了一聲。
“嘖,權之一字,果然讓人迷醉。”
作為上輩子站在權力巔峰過的人,洛硯太清楚何為權勢了。
李敬之才不過小小縣令,就已經能掌握不少人命運,一言而決。
那些身處權力巔峰的大佬們,權柄之大,幾乎無法想象。
“李敬之此人識時務,知進退,底線靈活,善于趨利避害。”
“再加上這些年,他治理清溪縣政績斐然。”
“未來入主州郡希望都很大,就算之后仕途出現什么波折,保底也能有府尹之位。”
“既如此,我前期倒也可以與之結好,拓展人脈……”
洛硯腦中念頭閃過,看向李敬之的眸光閃爍了幾下。
重生之后,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改變天賦上。
人脈這塊還沒來得及部署拓展!
如今因為韋俊之命案一事,倒是正好可以和李敬之攀上關系。
“陳祭酒,既然已經結案,下官也就不多逗留了。”
李敬之一抬手,朝著陳崇禮拱手道。
陳崇禮微微頷首,紅光滿面的老臉上露出一抹笑意,“李縣尊自便。”
他說話間,停頓了一下,又道:“聽聞縣尊善于品酒,老夫手頭正好有一壇陳年杏花釀,回頭縣尊可莫要忘了來老夫府上,替老夫品鑒品鑒。”
陳崇禮這話像是在隨口閑聊一樣。
李敬之卻聽得眼前一亮。
“那敢情好,下官得空必來叨擾祭酒。”
兩人說著,相視一笑。
李敬之便拱手告辭,帶著衙役、仵作們離開了學院。
大多數學子都對陳崇禮、李敬之最后的話,聽得稀里糊涂。
少部分聰明人,雖隱隱意識到這幾句話,似蘊含了別的意思,可他們到底閱歷不足,一時半會間也琢磨不出什么頭緒來。
洛硯卻知道,陳崇禮、李敬之兩人,借著此次的命案,初步完成了利益交換。
所謂品鑒杏花釀之言,不過是兩人進一步加深關系的托詞罷了。
……
“洛硯,隨老夫去明倫堂。”
“其他人都散了,夫子們也去準備早課。”
待李敬之等人離去后,陳崇禮面色突然一沉,朝著眾人喝道。
他說話間,看著洛硯的眼神尤其不善。
“是,祭酒!”洛硯表情不變,躬身應下后,便跟著陳崇禮身后,朝明倫堂走去。
現場的夫子、學子們,也各自散了開來。
唯獨那位藝科的陳夫子,并未離去,而是看了神色有些恍惚的凌清漪一眼。
她快步上前,走到凌清漪身邊。
“漪漪,你是在擔心洛硯?”
突如其來的聲音,讓凌清漪被驚了一下。
待看到跟她說話之人,是藝科夫子陳伶昭時,她才微微松了口氣。
“夫子,阿……洛硯會不會有事?”
祭酒的表情看著很不善,又突然把阿硯叫去明倫堂。
凌清漪心下忐忑得很,生怕學院還因為韋俊之一事,遷怒阿硯。
在學院中,陳伶昭是少女最親近的夫子。
這位陳夫子不像其他人那樣,對于她寵護洛硯的事情,打心眼里排斥。
陳伶昭始終鼓勵著少女,讓她遵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,莫要讓人生留下遺憾。
這讓凌清漪一下子就喜歡上陳伶昭,愿意與之親近。
再加上,陳伶昭平日里也對少女百般照顧。
自幼沒了母親的凌清漪,很多時候都有種陳夫子好像她娘親的錯覺。
故此,聽到陳伶昭詢問,少女自然不會隱瞞。
“洛硯不會有事的,祭酒就根本沒生氣。”
陳伶昭聞言,笑著撫了撫少女秀發。
凌清漪不覺一愣,有些不明白:“啊?為什么?”
祭酒明明看著臉色陰沉,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,陳夫子為何說他沒生氣?
“因為……你家阿硯足夠優秀。”陳伶昭憐愛的看著凌清漪,說道。
不過有句話她沒說出口。
相比起所謂的優秀,洛硯的狠辣,才是陳崇禮最看重的。
沒人比她更了解陳崇禮的心思,畢竟這是她爹爹!
“是這樣嗎?”凌清漪一下子高興起來,小臉上悄然不覺地浮起一抹笑意。
連陳夫子都說阿硯優秀呢!
夫子肯定不會騙她,這么說……阿硯徹底沒事了?
少女越想越高興,先前面上的愁容,徹底煙消云散。
陳伶昭眼中露出滿滿的寵溺神色。
自從五年前看到少女第一眼的時候,她就喜歡上當時還是小丫頭的凌清漪了。
五年來,她把自己一腔無從發泄的母愛,都傾注在少女身上。
有時候就連陳伶昭自己都分不清,她這是把凌清漪當成自己早夭的女兒的替代品,還是真把對方看作閨女了。
看著少女欣喜雀躍,一副滿心牽掛著心上人的模樣。
陳伶昭心下愈發柔軟。
若她女兒還在的話……現在也跟漪漪一般大了吧?
或許她也會有了心上人,也會滿眼都是自己的情郎……
念及此,陳伶昭神情漸漸恍惚,一雙眼不覺悄悄泛紅。
……
明倫堂內。
有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味道。
陳崇禮繃著老臉,一眨不眨地盯著洛硯,似乎想要將洛硯看透。
洛硯心下波瀾不驚,他大致猜到了陳崇禮的意圖。
“小小年紀,性子倒是狠辣,你可真是我陳崇禮教出來的好學生!”
陳崇禮說到最后,幾乎聲色俱厲。
洛硯卻沒被這老頭嚇到,面上泛起茫然的表情。
“祭酒,學生不明白你在說什么。”
糟老頭子,真是壞得很,還想嚇唬我套話?
陳崇禮聞言,深深地看了洛硯一眼,面色突然由陰轉晴,哈哈笑了起來。
“哈哈哈,老夫不管你聽懂也好,沒聽懂也罷,一會金陵溫綜明到了,你與凌清漪、李仁浦作為學子代表前去拜見他。”
“記住啊……可莫要給學院丟臉了。”
說著,老頭子揮揮手,說了句回去吧。
洛硯聞言,躬身一禮,退出了明倫堂。
看著洛硯的身影消失在明倫堂內,陳崇禮面上的笑容愈發燦爛。
“好小子,真是夠狠辣的,比老夫等人強多了!”
這老頭從韋俊之一事上,看出洛硯心性狠辣,心思縝密,城府頗深。
天生就適合混大乾朝堂。
陳崇禮和不少如今在江南任職的官員,早年也都在朝堂上活躍過。
后來因為種種原因,被“流放”到了江南。
從某種意義上來講,他們都是政斗失敗的敗犬。
品嘗過權力滋味的他們,自然不甘心自己被邊緣化,無時無刻不想著回歸朝堂。
為此,他們紛紛聚集在大儒蘇秉謙身邊,想要通過蘇秉謙的影響力和威望卷土重來。
只可惜,蘇秉謙固然牛掰,可性子卻淡泊了點,對于爭權奪利的心思幾乎已經熄滅。
陳崇禮等人,對此失望得很。
如今,洛硯的橫空出世,卻讓陳崇禮突然看到了重新殺回朝堂的希望。
雖然……現在的洛硯還弱小得很,僅僅只是學院的一名學子。
但他身上的狠辣,卻是陳崇禮最在意的。
這群人當初被趕出朝堂,固然各有各的原因,可最核心的根本就是,他們不夠狠辣。
遠沒有政敵們那般狠辣!
包括陳崇禮在內的這些人,年紀都已經不算小了,再想要改變性子,幾乎不可能。
他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起之秀身上。
盼著有后起之秀一飛沖天后,也將他們帶飛。
先前洛硯只展露出開竅后的天賦,陳崇禮雖也重視,卻也僅僅只是把他當成學院的一名普通天才對待。
可現在不同。
韋俊之一事,讓陳崇禮看到了洛硯身上最大的特點。
他覺得,洛硯未來能達到的高度,甚至都要超過凌清漪這個絕世天才。
至于李仁浦之流,更是提鞋都不配。
“近二十年的蟄伏,總該輪到我江南派重新崛起了!”
“洛硯啊洛硯,你可莫要讓老夫失望……”
陳崇禮喃喃自語,眼神無比駭人。
念頭不斷閃過,他的拳頭下意識攥緊了起來。
“陛下,老臣會讓你知道,當年的事情,你錯得離譜!”
“就算是天子,也要為……始亂終棄付出代價!”
聲音落下。
陳崇禮豁然站起,身上原先帶著的些許暮氣,竟已一掃而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