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一睜眼,看見的是地上線條圓滑的鐘乳石。
等等,鐘乳石?
宿舍天花板是漏水,但還沒養出這種舍寵?。?/p>
陳盛戈愣愣地看著面前地上春天筍尖一樣的鐘乳石,摸上去溫涼的觸感很真實。
她不是在挑燈夜戰專業課么,怎么一下到了這個鬼地方?
整個溶洞里空蕩蕩的,只有她坐著的一張舊蒲團,使用過多導致邊緣都散掉了,不少稻草根莖往外刺出。
身上是交領的白布衣,腰間掛著一把套著劍鞘的劍。
還未弄明白境況,耳畔就傳來了隱隱的爭執聲。陳盛戈警惕地屏住了呼吸,集中注意力收集信息。
她明明只是個耳昏眼花的普通大學生,此刻卻能清楚地捕捉到遠處的微渺響動。
一位青年步履匆匆進來了,踩得草莖窸窸窣窣地倒下去,放聲喝道:“陳盛戈,我余勇從今日退出盛云門!”
從后邊急急地過來一個人,伴著一聲拔劍的細響:“余勇,打攪掌門閉關別怪我手下不留情!”
陳盛戈傻眼了:什么掌門???難道她穿越了?
那聲音清亮,聽起來是個小姑娘。
余勇嗤笑一聲,回擊道:“俞青青,也只有你把她當掌門了?!?/p>
他一面說著,身側手掌暗自一收,作勢要對著姑娘打去。
一瞬間陳盛戈感受到了冥冥之中有氣力匯于一處,不容多想下意識一揮手,那無形的力量被她一擊撞散了。
隨后陳盛戈一陣眼前發黑,好險沒有昏過去。
這熟悉的暈眩無力……
誰家掌門還低血糖???這是修仙世界又不是走近科學啊喂!
她用劍當扶手把上半身勉強支起來了,想站起來卻兩腿發軟使不上勁,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著:“有沒有葡萄糖啊……”
那邊余勇偷襲落了個空,卻點燃了戰局。
俞青青反應過來后不再留情面,招招狠辣,最后一劍橫上了他的脖頸。
劍鋒半點不收著力道,已經劃出一道血痕,轉瞬可以取他性命。
余勇這才止住了步子,定在原地開了口:“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?!?/p>
“我們一年難見一次的丹藥,人家當糖豆子吃,留在這兒有什么前程?”
俞青青聞言更是恨不得將對方置于死地,用勁把劍又往前送了一段。
熱血從脖頸側面的創口汩汩流出,洇濕了衣領。
俞青青啐了一口:“呸!”
“臟心爛肺、忘恩負義的東西!”
“當初若沒有掌門出手相救,你早死在匪徒手里了。說什么知遇之恩永生不忘,才一年就另找下家了?!?/p>
“想來定是命短,這就是你所剩陽壽了!”
血腥味在空氣中變得濃重起來,陳盛戈覺出了劍拔弩張的氣氛,開口道:“讓他走吧?!?/p>
“不忠不義之人,我們也不稀罕。”
俞青青最后瞪了一眼,緩緩收回長劍:“從今往后可得夾著尾巴做人,叫我在路上撞見你就知道……”
陳盛戈覺得血條真見底了,只好出聲打斷她:“青青,過來幫忙?!?/p>
她干脆轉身,大步往溶洞里去了。
余勇達到了目的,只是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是心中郁結,邊轉身邊抱怨:“就這破地方誰愿意待,窮酸得招人笑話……”
俞青青二話不說轉身就是一腳,踹得余勇失去平衡栽到草叢中,吃了一嘴的泥土和草屑。
她冷哼一聲:“說不定你會長眠于此呢?!?/p>
余勇不敢再多嘴,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,白布衣上一個鞋印格外顯眼。
俞青青從洞口過來了,看見溶洞里靠著劍才坐得住的掌門,眼眶一下就紅了。
小姑娘一雙圓眼亮晶晶的,很有存在感。皮膚又白皙,傷心時眼鼻處泛的紅色便格外顯眼。
冒牌貨陳盛戈被她看得一陣心虛,別開了視線。
俞青青蹲下來,從身上掏出來一個用油紙包好的白面饅頭遞過去。
陳盛戈接過來咬了一口。俞青青看著她虛弱得拿饅頭的手都在顫,眉頭鎖在一塊。
她悶悶道:“掌門您又過度辟谷了?”
陳盛戈不敢吭聲。
俞青青轉著頭看了一圈,溶洞里果然是半點食物也沒有備上,空落落的一點生活痕跡也沒有。
再轉回來,對著的就是掌門躲閃的眼神。
俞青青嘆了口氣,認真地勸說起來:“掌門,您似乎過于心急了?!?/p>
“沒日沒夜苦練收效不大,尋找靈藥一無所獲,調轉方向拿著一本來歷不明的殘本心法鉆研?!?/p>
“說什么斷絕五谷來排凈雜質,足足五月粒米未進活活餓暈。”
“正常修煉時我還能照看一二,閉關修煉我實在害怕打攪,提心吊膽地在外邊守著,這太不安全了?!?/p>
陳盛戈回想起眼前發黑的眩暈和自己無力起身的囧狀,大致明白了緣由。
這樣想來,原主應當是過度辟谷而死。
還未來得及唏噓這命運多舛的修仙之路,就看見俞青青在面前并攏雙膝,直接跪下了。
作為一個現代人,下跪所蘊涵的實在太多太重,陳盛戈大驚失色。
她受不起這個大禮啊!
于是使出渾身力氣抓住肩膀想把對方往上提溜,沒半點作用自己倒是摔下去了,只好摸索著抓住鐘乳石柱努力坐起來。
俞青青正色道:“掌門,我一直知道您想提升修為、庇護門派,把盛云門發展成為天下第一的宗門?!?/p>
“但您沉湎于提升修為的旁門左道,實則起了反效果。”
“如今修行停滯,門派沒落,懇請您三思后行、撥亂反正!”
說著就要磕頭下去,陳盛戈把手往前一伸,好歹墊住了。
她長出一口氣,真是被動不動行大禮給嚇到了,語速飛快道:“我錯了我一定改!我們肯定能做到天下第一!”
俞青青感動得眼淚汪汪,撲過來抱住陳盛戈。
她手臂收得很緊,淚水一顆顆地砸在陳盛戈的肩頭,打濕了一小片布料。
陳盛戈安撫般拍拍她的背脊,又抓住時機啃了一口饅頭。
穿過來本來就占了人家的身體,完成對方的愿望也是應該的。
建設盛云門這件事是肯定要做的,等她啃完饅頭再過去看看門派情況,進一步敲定行動細節。
什么修仙得道的,說到底不就是教學和學習嘛!
從幼兒園讀到大學,她早已積攢了十余年學習經驗。
部署統籌過小組作業,領銜主講過翻轉課堂,陳盛戈心里還是有幾分自信。
且看她如何運籌帷幄,帶領門派走向輝煌!
心中熱血澎湃,她休息了半響,終于有了些精力,在俞青青的攙扶下走出了溶洞。
大抵是盤腿打坐時間過長了,起身的時候關節跟放鞭炮似的咔咔響。
四肢僵硬的遲滯感比末世電影里扭曲起身的喪尸都到位,走出了康復訓練的健康風尚。
沿著小徑出去,是青蔥的山林。林木高大,根結盤亙,枝葉繁茂,一副世外桃源的樣子。
陳盛戈伸長脖子四處張望,卻只在樹葉間隙中看見了一間小小的竹屋。
她清了清嗓子:“咳咳,青青,我閉關之時,門派發展如何???”
俞青青垂著眼:“跑的跑,走的走,就我和掌門相依為命了。”
陳盛戈的心一下墜落谷底。
就算門派成員數量沒有硬性要求,也不能這么寒磣吧?
大學生小組作業都至少六個人呢!
她默默地接受了事實,拍拍好徒弟的肩膀:“沒事,以后掌門給你一對一輔導!修為進步指日可待!”
俞青青點點頭,帶著她轉了一圈來了另一處天然溶洞。
進到洞內方才看見有床疊放整齊的被褥,陽光被垂掛下來的鐘乳石遮擋得七七八八,又不至于暗不見光。
俞青青扶著陳盛戈躺下去,仔細地掖好被角,照料好陳盛戈之后道:“掌門,先在我這兒歇會兒吧,我再給您煮點米粥?!?/p>
她環顧了一圈潮濕陰冷的溶洞,忍不住數落道:“我早說那本書不靠譜?!?/p>
“哪個門派回歸本真要毀房拆屋的?哪個大能靠節食斷糧開悟瓶頸的?”
“要不是我攔著,連那間小庫房都要推倒了。”
“現在倒好,餓得軟面條一樣站不住,出去喝西北風都是奢望?!?/p>
“到時候成了餓死鬼,過了奈何橋,得比別人多灌一碗孟婆湯才覺得肚里安生!”
俞青青說起話來一套套的,自成邏輯,句句都戳在痛點上。
關鍵還真發生了。
原以為是修道煉己的正道上不幸折戟,未曾想是偏信邪說活活餓死。真是舉世罕見的奇人。
陳盛戈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好,老老實實地躺平挨罵,不敢還嘴一句。
俞青青數落了幾句,目光落到床上人微微凹陷的兩頰上去,心里酸澀難耐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。
她徑自出去,在洞前搭好的土灶前忙活起來,干柴在火苗里輕輕地炸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