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二五年,豐潭。
豐潭的夏日總泛著些悶。那熱氣外面好像裹著一層濡濕綿綢的秋褲,擰又?jǐn)Q不干,散也散不開,腳踩在蒸騰的地面上,像是走進(jìn)發(fā)霉潮熱的蒸籠里。所以,這座城市一到七八月份,刮痧館的生意就爆滿。
李姝莉的刮痧館向來生意冷清,可今年悶熱得有點邪乎,其他刮痧館人員爆滿。她這邊自然也落不下,接二連三地有客人進(jìn)門來,給李姝莉忙暈頭了,連自己女兒提著行李進(jìn)門,也沒察覺,只當(dāng)是要刮痧的客人,頭也不回地淡聲說:“現(xiàn)在沒空房間了,能等嗎?”
身后的人沒吭聲,也沒離去。
生意確實不錯,李姝莉作為刮痧館的老板娘自己都親自上陣,按摩床上躺著一扇肉乎乎的大豬排,她正費勁地找著穴位,沒聽見身后客人回應(yīng),這才回頭漫不經(jīng)心地問了句:“能等嗎?不能等去對面——”
李映橋站在原地,行李箱放在腳邊,手扶著,嘴角咧開一道奸計得逞的笑容,哈哈一笑:“姝莉啊,你這么忙呢。”
李姝莉直直盯著她,視線像被磁鐵吸住了,沒接她話,而是“啪”一聲在男人背上猛一拍,揚聲叫柜臺后頭躲閑的人出來接她手里的活兒,“以冬,孟以冬!出來!出來!”
男人被拍得“嗷”叫了聲,不甘心地說:“老板娘!別走啊,小孟沒你這勁兒!”
李姝莉這幾年變化不小,那個在飯桌上和朱小亮坐一桌吃飯都別扭的女人,對赤條條的大豬排也能耐下性子說:“先讓小孟給你踩踩背,我女兒從北京回來了,坐了七八個小時的高鐵。她肯定沒吃飯,我先給她下碗面條,你等會兒啊,晚點我回來給你拔罐。”
男人趴在狹窄的按摩床上,肉都溢出了,抬頭看了眼李映橋,說:“喲,咱們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名牌大學(xué)生回來了啊。行行行,你去吧,讓小孟來吧。”
孟以冬是李姝莉前兩年招的學(xué)徒,年紀(jì)和李映橋一邊兒大。在外面這幾年,李映橋時常在電話里聽李姝莉說起以冬,但從沒見過她,兩人也從沒直接對過話。李映橋曾跟李姝莉索要過照片,但李姝莉說孟以冬害羞,不肯給,她也沒強(qiáng)求。
此時云好友見面。李映橋目光靜候已久,只見柜臺后一個女孩兒懶洋洋地直起身,穿著件寬大的T恤和短褲,個頭和李映橋齊高,剃著利落的平頭,一條細(xì)蛇紋身從她鎖骨蜿蜒至她的耳后,抬眼的瞬間剛好對上李映橋直白想打招呼的眼神。
孟以冬說話的氣質(zhì),和她第一眼給人銳利狠戾的印象落了一大截,有種愣愣的木訥感:“映……橋姐。”
李映橋率先伸出手,笑笑說:“以冬,終于見面咯。”
孟以冬見過李映橋照片,很多。她隔三差五就給李姝莉發(fā)照片匯報近況——有單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黯然神傷的,也有和朋友聚會大鬧會所的,還有出去旅游時被羊駝吐了口唾沫的、被鳥屎攻擊的,就連有時候水管爆了,家被淹了,正在洗澡的她也要頂著滿頭泡沫拍一張,發(fā)給李姝莉看看,她此刻正在吃生活的苦。無一例外,都挺狼狽的。
孟以冬第一次見到這么體面正經(jīng)的李映橋,剛伸出的手有些無措地收回來,在T恤上來回搓了搓,才握住她的。李映橋被她的反應(yīng)逗笑了,大方道:“你先忙吧,晚點聊。”
李映橋這幾年被工作綁著,回來能待的時間少之又少,要么今天回來,臨時接到電話就又得買票回北京,有一年春節(jié)都沒能趕回來。李姝莉也不知道她這趟回來能待多久,保不齊接個電話又要走了,總之每次都很匆促。
李姝莉把攤子交給孟以冬,自己進(jìn)了衛(wèi)生間,一邊拿肥皂匆匆搓著手,一邊和女兒講說:“橋橋你等下,媽媽洗個手,馬上給你下碗面,是不是很餓了?你怎么這次回來沒有提前說一聲,不然今天我就關(guān)門了。”
“不用,我在高鐵上吃過盒飯了,”李映橋靠在衛(wèi)生間的洗手池上和她講,目光卻散漫地四處脧巡著說,“我這次回來會待一段時間,我打算給自己休個假。”
“啊?那個無良老板肯讓你休假了?”
“沒有,我辭職了。”她笑著眨眨眼說。
“那也行,”李姝莉是怎么都行,搓肥皂的手也慢了下來,“你真吃過了?高鐵上的盒飯能吃嗎?”
“怎么不能吃,六十塊一份呢。”
李姝莉有一年出去旅游,吃過一次,至今回想起來都肉痛,“我不如咬我自己一口,肉還新鮮點。”
李映橋笑笑,微微側(cè)著頭,坦然自若地問李姝莉:“怎么樣,最近豐潭有什么關(guān)于我的八卦嗎?”
自從李映橋高考后,離開豐潭去了北京求學(xué),豐潭反倒全是她的傳言,畢業(yè)那年她剛實習(xí),簽了個醫(yī)療器械公司,但那家公司注冊的名字叫晟之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,也不知道哪個大聰明看見科技倆字就謠傳她進(jìn)了互聯(lián)網(wǎng)大廠。
又不知道從哪年開始,謠傳她改行去賣羊絨衫。有一年更離譜,那年春節(jié)公司一個重點醫(yī)療項目臨時換將,李映橋作為從頭到尾唯一了解項目的核心人員被迫留在公司啃盒飯,那年連春節(jié)也沒回來。
沒多久晟之美在網(wǎng)上爆大雷公司面臨清盤,李映橋那會兒正在北京忙著找工作,也沒回豐潭,但晟之美爆大雷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,有人傳她卷公司的錢跑了,也有說她陪老板坐牢去的,總之各種謠言甚囂塵上,李映橋自己也跟看樂子似的,可見豐潭這么多年,就沒能出個新的話題人物。
李姝莉關(guān)掉水,一邊擦手一邊瞥她一眼,“你只要少和你舅舅來往,謠言就沒有了,你還不知道咋回事嗎?不都是他在外面吹的?他和那個節(jié)日頭那么多年死對頭,高考你壓過人兒子了,他當(dāng)然要顯擺了,逢人就發(fā)瘋,說她外甥女在外頭是個市場部大總監(jiān),這兩年扶搖直上。路過的狗都恨不得撒泡尿給它照照,看看能不能顯出個人形來,好讓他接著吹。”
李映橋不吭聲。
李姝莉轉(zhuǎn)身出去,還是打算給她下碗面洗洗胃:“對了,前兩天小糕點來過——”
門外,孟以冬正給大豬排擦精油,大豬排怒斥:“沒吃飯嗎!小孟!用點勁兒。”
李映橋經(jīng)過好心遞給她一張凳子,口型說:“掄他。”
“……”
不等孟以冬反應(yīng),李映橋被李姝莉揪著脖子拖走了,“少在那給我搗亂。”
“反正他也欠,我上吧,我勁兒大。”李映橋躍躍欲試說。
李姝莉沒理她,從柜子里拿出一把面條,回頭看她說:“你知道膻中穴在哪嗎?”
“我知道笑穴在哪。”李映橋嘿嘿一笑,兩手裝模作樣往后背一戳,“點上了,哈哈哈……”
“……”
李姝莉翻了白眼,不跟她胡扯,把鍋打開,往里頭舀水說:“高典前兩天來過,他也回來開店了,前兩年在深圳創(chuàng)業(yè),聽說虧了他爸媽不少錢。哎,你們這幾個小孩,這幾年在外面都沒聯(lián)系嗎?我聽高典的意思,他好像也有好幾年沒見你了。”
李映橋正在餐桌上撿了顆花生米往嘴里塞,也如實說:“其實大學(xué)前兩年還聯(lián)系著呢,有一年我們還約著想去旅游來著,但誰放了鴿子我忘了,應(yīng)該是喵吧,他不要太忙。后來畢業(yè)了大家都忙著工作,哪有時間天天聯(lián)系,我和妙嘉都約不上,別說還要湊四個人的時間。高典開了個什么店啊?”
李映橋想起來,她和俞津楊似乎連微信都沒加,他們高中的時候?qū)W校里還是盛行q.q,她的q.q分組里,他們幾個還在她的特殊分組里,后來上了大學(xué)后,也都習(xí)慣q.q聯(lián)系。等到微信無孔不入成為了最普遍的社交軟件時,他們幾個已經(jīng)很少聯(lián)系。俞津楊更是,在上海讀了兩年大學(xué),就被他爹送出國深造去了,只是那兩年剛好疫情,他想回還回不來。
李姝莉捏著面條等水煮開,下巴一揚,讓她自己拿桌上那個宣傳單頁看,“我看不懂,反正也是什么按摩中心吧,這小子真行,一回來就跟我搶生意。”
李映橋拿過單頁靠在墻上,定睛一看,笑出聲:“這搶不了您生意,他那就小孩玩的。”
類似那種心理發(fā)泄中心,什么拳擊手套、沙袋、各種泡沫棒、大錘、樹脂爆漿液體之類的。還可以定制各種發(fā)泄道具,當(dāng)然前提是沒有人身傷害的危險。不然要是一個不正規(guī),隨時還面臨倒閉的風(fēng)險。
這種在大城市開還行,在小縣城開這個,也不知道高典是不是錢多燒得慌,還不如開個麻將館。不過她目光掃到最后一行,李映橋樂了。
小糕點怎么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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