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映橋的屁股剛抬起,俞津楊眼疾手快地立馬扣住她的手腕,動作快得連他都驚訝于自己對她的預判,或者說更是一種條件反射,他另只手撂下筷子,低聲問她:“干什么你?”
李映橋視線仍盯著李伯清,知道自己現(xiàn)在力氣不及他,手象征性地掙了下,沒掙脫,只好說:“喵,你先松開,我保證不沖動。”
俞津楊當然沒聽她的,反而直接箍緊了。緊得他能感覺到李映橋的脈搏在他手心里突突地跳動著,跳得又急又重,甚至越來越燙,他也只能壓下心里的那團將熄不熄、欲燃又難起的未名火,看她淡淡說:“李映橋,這事兒跟你沒關(guān)系?!?/p>
李映橋終于轉(zhuǎn)頭看他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,咬牙切齒道:“可他沒安好心,他在打你的主意。我才不要這么憋屈坐在這,聽他在這噗噗噗放連環(huán)屁,臭氣熏天,咱倆坐在這給人當空氣凈化器呢!”
“那你為什么要回來?”俞津楊手沒松,靠在那問。
“想你們了啊。”李映橋這么講,說著夾了一筷子菜塞嘴里,眼睛還彎了彎。
俞津楊當然不會信,她從小就這樣,哄人的話信手拈來,哪怕這么多年沒見,她這張嘴仍是有過之無不及,讓人難以招架。他扯了扯嘴角,瞥開視線,正巧看見李伯清夾著根雪茄陰魂不散地盯著他倆,笑得像顆蘿卜精繼續(xù)打趣他們:
“倆小年輕說什么悄悄話呢,津楊,你爸媽知道你倆關(guān)系還這么好嗎?”
席間頓時響起一片心照不宣、曖昧不明的輕笑聲。
隨即有人拍著桌子插話進來,那人一筷子精準地插進面前轉(zhuǎn)盤桌上的魚腹里,戳了半天夾槍帶棒說:“所以我說李書記你就是閑吃蘿卜淡操心,李武聲和俞老板早晚要成為親家。還要你出面調(diào)解什么賠償金,不過左口袋進右口袋,彩禮錢而已。”
這人叫錢東昌,是他們當年在小畫城上學時的年級組長,李映橋進門時只覺得他眼熟,直到方才那口熟悉的畫城老師鄉(xiāng)音,她驀然想起這人是誰。她下意識轉(zhuǎn)頭看俞津楊,四目相對的剎那,她知道他也想起來了。
錢東昌從小畫城離職后,竟然還抱上李伯清的大腿了。
李映橋心里那團火越燒越旺,她用力掙開俞津楊箍著她的手,下一秒,去端自己面前的紅酒杯,視線在李伯清和錢東昌之間停留片刻后面不改色地說:“李書記,長輩的事兒我們作為晚輩也不方便插手,作為旁人最好也不要插手,不然您這不分青紅皂白亂攢局,只會越幫越忙。錢老板說的對,您確實咸吃蘿卜淡操心,我和俞津楊要是出了這道門,連朋友都當不成,全賴你和錢老板今天在這亂講話——”
“咳,映橋——”李連豐試圖打圓場,拿起酒杯制止她。
俞津楊沒動作,知道攔不住她,靜靜靠在那,目光平和地為她粉飾著太平,只偶爾瞥李映橋一眼。她沒搭理李連豐,把高腳杯重重地鈍在大理石的轉(zhuǎn)臺上,發(fā)出清脆又響亮的“啪”一聲,沒碎,但好似一記耳光抽在兩人臉上。
李映橋故作受傷地看著李伯清說:“其實如果這頓飯,您是抱有其他目的,就不該請我來的。不說我和俞津楊關(guān)系怎么樣,但至少從小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特別偉岸,我對您的記憶仍舊停留在八二年,您單槍匹馬闖廣銷會,拿下第一批訂單后,回來就大刀闊斧地集資辦廠,帶著大家發(fā)家致富。”
“豐潭誰不知道您的大名,我從小就立志,長大后要成為您這樣的人,不光自己發(fā)財,還要帶著身邊所有人發(fā)財。我一向敬重您,哪怕這幾年在外頭讀書,我也時常和身邊的朋友安利您,說我們豐潭有個名副其實的大圣人,但是現(xiàn)在,李書記,我覺得自己真像個笑話——”
她說得聲情并茂,確實讓人動容,俞津楊眼神一瞥一瞥地瞧她,嘴角生生壓著一道溫柔的弧線,同繃直的下顎線形成鮮明對比。
好家伙,原來她才是放屁最A的那個。
“還有這位錢老板,”李映橋話鋒一轉(zhuǎn),翻了個巨大的白眼,險些又把俞津楊逗笑,“你嘴巴最好放干凈點,有你一毛錢的事兒?倒胃口。”
“……走了走了,再待下去,我和俞津楊怕是能在各位嘴里生孩子了,各位老板嘴那么閑,還不如輪著把桌上的菜熱熱,別讓老爺子吃剩菜啊。有那么多立功表現(xiàn)的機會,非得欺負我們小輩算怎么回事,我玩不起,先撤了。”
李映橋興致缺缺地從位置上站起來,看著滿桌寂靜,一桌殘羹冷炙更是讓這包廂氛圍雪上加霜,李伯清這會兒臉色說不上好看不好看,因為他人完全是懵的,自從八二年拿濃墨重彩的一筆之后,他就再也聽不見別的話,全是阿諛奉承給他捧上天的。
李連豐也懵,壓根不敢看老爺子的臉色,只覺頃刻間后頸汗毛倒豎,太陽穴開始突突直跳,血液也直往腦門沖,李映橋說一句,他雞皮疙瘩就立馬起一片,想去捂嘴,又怕俞津楊掐他。
蒼天啊,誰敢在他家老爺子面前說這些大實話。盡管知道目前豐潭木玩的形勢嚴峻,如今國內(nèi)外還在打貿(mào)易戰(zhàn),想要東山再起簡直天方夜譚,也就瞧著老爺子都這把歲數(shù)了,黃土都埋到脖子根,不然誰還陪他玩這“老驥伏櫪”的戲碼?
……
“不過,小畫城我會繼續(xù)做的,當然,李書記如果您覺得我今天說這些話不合適,您想改變主意,我隨時等您電話。”開門出去前,李映橋無所謂地丟下一句。
“……”
包廂內(nèi)噤若寒蟬,雪茄都滅了,夾在李伯清手里一時忘了抽。
下一秒,俞津楊也跟著不緊不慢地站起來,身形挺闊站在那,目光掃了一圈,還是落在李伯清身上。奇怪的是,他和李映橋顯然是兩種性格的人,李映橋俏皮跳脫,他則是一貫沉穩(wěn)的禮貌,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,卻莫名能感受到他言語里和李映橋如出一轍的冷淡和譏誚——
“我爸的事兒,就不牢李書記費心了。肇事者該坐牢坐牢,該賠償賠償,我們不可能出具諒解書。如果今晚有些話讓各位不舒服了,算我們作為小輩的不懂事,各位長輩見諒?!?/p>
“畢竟我爸斷了條腿這么大的事兒,你們都能寬宏大量地勸我們出諒解書,那今晚這頓飯局上的冒犯,我想你們應該非常能諒解我和映橋的?!?/p>
***
李映橋把小孟的車停在山莊里,打算明天再過來開,正蹲在樓下等俞津楊,果然沒多久,聽見身后不緊不慢的腳步聲,一回頭,果然是他。她站在剛剛俞津楊和李連豐說話的位置,沖他大力地揮手,等男人走到近前,一副慷慨解囊的口氣拍了拍他的愛駒,“來,上車,我送你回家。”
“正反話都讓你說了,”俞津楊笑了聲,從褲兜里慢吞吞掏出鑰匙去解鎖,又故意沒按下去,彎腰低頭去找她的眼睛,最后又跟她確認一遍,“你到底喝了沒?”
李映橋喝酒很好認,別人喝酒上臉,她喝酒上眼,不管喝多少。眼尾會自內(nèi)而外洇出一片極淡的粉色,像打了腮紅那樣,極好認。
他記得高三有一次,他倆為了解壓偷偷喝了他爸半瓶珍藏許久的紅酒,一杯還沒下肚,李映橋臉上就開始不著痕跡地漫開緋色,剩下半瓶他就沒讓她再喝了,那瓶酒至今還留著,一口沒再喝。
但這會兒他端詳片刻也沒瞧出端倪,因為她本來就化了妝,打了腮紅。
“喝了啊?!崩钣硺虻故呛芾蠈?,“不然我開小孟車走了。”
俞津楊回頭瞥了眼她那輛小熊貓,伸手給她拉開副駕車門,“行,上車,我先送你,明天你睡醒給我電話,我陪你過來取車。這邊上山不好打車。”
“哇——喵,你車好帥啊!”李映橋一上車就開始浮夸的表演,手指劃過他的皮質(zhì)座椅,吹了聲相當不入流的口哨,拍馬屁說,“牧馬人是吧?簡直跟你人一樣帥,好配啊你倆。你什么時候買的?”
俞津楊按啟動鍵的手微微一頓,眼神警惕地瞥過去,瞬間被她勾起一些不太好的回憶,她第一次坐上俞人杰的邁巴赫也是這個反應,甚至有過之無不及,把他爹哄得臉色一紅又一黑的。
“俞叔叔,你的車好帥呀,跟你人好配呀!果然說得沒錯啊,好馬配好鞍,禿頭也上岸啊?!?/p>
“真的,俞叔叔,你這個真皮座椅比我家的沙發(fā)還舒服!以后你這車報廢了,座椅能送給我當沙發(fā)嗎?”
俞人杰也跟她滿嘴跑火車,還回頭問她:“方向盤不要嗎?別人絕對沒見過,還有邁巴赫的馳名商標。拿回家當個掛鐘吧。”
“要要要!”她絲毫沒聽出他爸在調(diào)侃她。
“后視鏡不要嗎?一套的?!庇崛私苡謫?。
“不要,喵說你出門都要照的。”
俞人杰:“……”
俞津楊:“…………”
就這股機靈勁兒,有時候蠻想揍她。所以俞津楊這會兒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,笑得擋都掛不上,手都軟了,靠在座駕上嘴角抽抽地看著她:“李映橋,你別犯病。”
“夸也不行,不夸也不行,好吧,這么難伺候,那你說想聽什么?!?/p>
“聽你閉嘴,安靜一點,不要對我的車發(fā)表任何評價?!?/p>
李映橋沉默片刻,撇開頭。
“哼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