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人叫Echo,是俞津楊出國前的同學,他們當時還組過一個舞團,叫Wasteland graffiti,叫荒地涂鴉。
那會兒年輕氣盛也都想過逐夢娛樂圈,然而當初最有資本可以逐夢的那個,卻壓根不曾想過,自己出國去了,他們也就分道揚鑣。
Echo這幾年也都沒怎么和俞津楊聯系,更沒想到他會主動聯系自己。只是他倆氣場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和,還沒見面他就撞車了,不敢想象見了面,他會怎么倒霉。
其實Echo一直都不太服俞津楊,覺得他長得小白臉樣,還是個富二代,他說他跳breaking,這起初在他聽來就是個天大的笑話,最煩富二代說自己喜歡breaking,花錢找名師買幾節課,練幾個地板動作,就管自己叫bboy了,他一開始都很沒禮貌地管俞津楊叫那個滾地板的。
只不過在他看來,俞津楊太沒脾氣,又溫柔。一個沒脾氣的人,怎么可能會懂breaking的精神。后來和他battle過幾次,才見識到這人骨子里的狠厲。
“不敢見我啊?”俞津楊笑夠了說。
“給爺爺在那等著?!盓cho脾氣很大地掛了電話。
***
李映橋一覺睡到下午才醒,完全忘了俞津楊早上出門給她做了一套眼保健操,臨出門前還給他發了信息:「我出門咯,晚上見?!?/p>
對面很快回:「晚上見。」
兩人又互相發了幾個表情包,遲遲都沒結束對話,李映橋在衛生間磨磨蹭蹭半天都沒出門,直到王問香來敲門,問她準備好沒有,她最后給俞津楊發去高典的經典“respect”嗎嘍表情包。
對面回:「咱倆再偷他表情包,點點要懷疑了?!?/p>
李映橋回得篤定:「不會。就他那腦子,咱倆就算牽著手從他面前走過去,他都不會往那方面想。」
對面回:「不信,下次試試。」
李映橋回了個“你小子”的二哈指人經典表情包: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盤?!?/p>
那邊照舊回「聽不懂啊聽不懂」的小寶寶表情包。
李映橋幾乎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和語氣,怎么這么可愛呢,于是笑著打開門,王問香正站在門口等她,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李映橋也更奇怪地看著她,鎖上門:“姐,你怎么染頭發了?”
王問香領著她走去電梯間,說話也酷得不行:“不行嗎?”
在李映橋印象中,她是笑面虎那種類型,穩重心機,很少這么明目張膽地擺臭臉。
下午在一家茶館里,王問香的臭臉依舊。李映橋坐在一旁,小口地抿著茶,心里忍不住犯嘀咕:到底哪兒得罪她了?難道做晚了動靜太大了?不會啊,他們什么都沒做呢,連親親都不敢太大聲,怕被隔壁的王問香聽見。
于是她翹著二郎腿,時而偷瞥王問香一眼,時而又看看手機有沒有俞津楊的消息。奇怪,從前她很少在工作場合想到他。
“坐下還沒十分鐘,”王問香說,“你已經看了五次手機了?!?/p>
李映橋放下茶杯,立馬正襟危坐。這會兒茶館包廂門被人推開,進來一個和王問香差不多年紀的女人,對方端著一張比從前的王問香還王問香的笑面虎臉,和王問香打完招呼后,轉向李映橋笑著:“映橋,久仰?!?/p>
李映橋反應過來,倒也很快放下手中的茶杯,站起來大方和人握了握手:“久仰,梁姐?!?/p>
說完,她瞥了眼王問香,后者不說話,默默拉開椅子,“過來坐?!?/p>
梁淑琴和王問香一樣,也是一頭干練利落的短發,發色很出挑,簡潔利落,額前沒有任何碎發,露出飽滿的額頭,完全顯不出她的年紀。梁淑琴坐下后和王問香說了些日常的對話,“來幾天了?怎么不早說,我讓人給你們定個離我們公司近點兒的酒店?!?/p>
“不用。我們有差旅費的限額?!蓖鯁栂阋琅f酷酷的,不太熱絡。
李映橋終于察覺出一點貓膩:“所以您是問香姐的親姐?”
梁淑琴點頭:“嗯,不過我們很小就分開了。我跟媽媽去了深圳,她留在豐潭跟爸爸生活?!?/p>
梁淑琴目前是一家mcn機構的合伙人之一,孵化過不少千萬級網紅,公司旗下的KOL矩陣流量池覆蓋度很高,商業影響力目前在國內穩居第一。
“不過這是問香第一次因為工作的事來找我,”梁淑琴看了眼李映橋說,“小畫城最近熱度很高啊,我在平臺刷到過不少關于你們的推送,猿人大會,還有各種員工矩陣,前兩天平臺熱度一直高居不下的那個叫什么《電器聯盟》也是你們的吧?很有創意啊。我聽問香說,這都是你的點子,點子都不錯。不過我蠻想知道,映橋,你有這么成熟的商業運營模式,為什么會選擇小畫城?”
王問香打斷說:“先吃飯吧?!?/p>
梁淑琴卻無視,直接說:“映橋,我想先聽聽你的想法。小畫城的資源限制性太高,做文旅的,第一方面要考慮的就是地域問題,你們周邊的酒店和民宿預訂率現在能達到多少?還有一個問題是,如果我把我旗下最大的KOL網紅矩陣給你們去變現,那么你們能否消化網紅流量帶給你們的客流高峰值?你們的公共服務設施是否能達到消化客流的標準?如果這些還不夠現實,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理想嗎?為什么想做小畫城?!?/p>
李映橋沒講話,一半是無法回答,一半是心知肚明。她做過Y省的彩虹羑里這個項目,她知道豐潭是個天殘文旅城市,梁淑琴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問題,她一直都知道,這中間要做得工作實在太多,她無法一一跟梁淑琴陳述,因為她選擇小畫城最開始根本沒有其他原因,也和文旅文化本身是無關的,她沒有文旅情懷。
如果不是意外去了彩虹羑里這個項目,她當初對自己的職業規劃根本也都和文旅無關。
李映橋看了眼王問香,難怪從酒店出來,她就是這副樣子,顯然是她知道梁淑琴其實并不看好她們。
梁淑琴說:“給你舉個最簡單的例子,我們有一年在某個縣城舉辦音樂節的時候,周邊酒店全部爆滿,交通堵塞。最后粉絲們只能睡大街,睡橋洞。而這些粉絲多數都女孩,年紀都不大,有人因此而差點被騙,還有半夜被人騷擾的,無論我們怎么出面申明都沒用,人家就是一腔熱血置自己的安危都不顧,你們說想要承辦一場音樂節,那么該怎么預防這些問題?其他問題都是小問題,我們現在最怕就是這種問題?!?/p>
梁淑琴這種人是絕對不會把話說絕的,點到為止,但態度也很明顯了,暫時不會讓旗下的網紅矩陣和她們合作。
李映橋自然會意也微微頷首表示理解,她以茶代酒說:“梁姐,那我明白了。謝謝提醒,我后續在這方面會注意的,不管怎么樣,還是很感謝今天您能來。”
梁淑琴有些意外地笑了笑,她沒想到李映橋是這么坦誠,本以為是個喜歡投機取巧,鬼點子很多并且很難纏的人。
因為王問香給她打電話把李映橋吹得天花亂墜,讓她誤以為這女孩是一個為了流量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人。
作為一個MCN機構的負責人,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人,所以她對小畫城的合作興趣不太大,但礙于王問香第一次因為工作的事找她,才答應下來。
三個女人的飯局,即使不合作,話題也很輕松。梁淑琴覺得李映橋讓人很舒服的一點是,就算知道自己被拒絕了,她也不會糾纏不休非要拿下這個合作讓人生厭,而是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走了,三言兩語就讓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給流動起來。
梁淑琴確實在李映橋身上感受到一股流動的力量,她這樣習慣用堅硬外殼把自己裹起來的人,最怕遇到這種人。雞蛋最怕碰到石頭,內心軟弱的人,遇見她這樣的人會自動遠離,而李映橋這種人不會,她只會平靜地流過去,誰抗拒,誰抵觸,誰就受力。
走出茶館,李映橋把來時從商場買的紅酒遞給梁淑琴:“梁姐,見面禮。不知道您喜歡什么,問香姐說您喜歡睡前喝點酒,我就隨便買了一瓶?!?/p>
梁淑琴很爽快:“謝謝。”
等人打車走了,她拎起來看了眼,有點好奇李映橋這樣的人,會送她什么紅酒,她說隨便挑一瓶,她不信。王問香瞥她一眼說:“她聽說你競爭對手兼前夫屬牛,就挑了這瓶埃格爾公牛血?!?/p>
“……”
李映橋回到酒店,進門,掏出手機看了眼,進衛生間卸妝,噴完噴霧,又忍不住拿起手機看了眼,敷上冷冰冰的面膜后,也沒能讓她冷下來,又拿起手機看了眼。最后她躺上床,看了眼小畫城的推文,往日里最讓她津津有味的東西此刻竟然也索然無味,于是又切換到微信對話框看了眼,仍然沒有新提示。
回來那會兒天還沒黑,不知不覺過去倆小時,天就黑了。她也沒開燈,黑黢黢的一個人靠在床頭,“啪嗒啪嗒”地鎖屏,亮起,鎖屏,亮起。她發現,自己好像沒辦法一個人待在這個房間里,再待下去她快幻聽了,腦子里全是昨晚俞津楊和她說話的溫柔聲。
她給妙嘉打了半小時電話,本來想說談戀愛真的很傷神,你千萬別談。妙嘉說,狗都不談那玩意。李映橋沉默了,進去洗了個澡出來,發現還是沒有俞津楊的消息。
她仰天長嘆一聲,狠狠揉了一把臉,決定專心投入工作中,于是又專心致志想了他五分鐘,怎么越專心,越容易分心……
李映橋從床上起來,決定下樓去逛逛。
俞津楊剛跟人聊完事,把Echo送回家之后,車子開回酒店的地下車庫,拐進禮賓車道的時候,正好下雨了,車前窗落下幾滴雨水。他剛打開雨刮,便看見一個外面披著披肩,里面還穿著“碰我一下你掛了”睡衣的女人很隨性地酒店門口和一個穿著很hiphop的小孩正在分享冰淇淋。
“嘿,你們B-boy不管幾歲,都這么酷嗎?”
小孩和他剛練舞那會兒,差不多大,只是說話老氣橫秋:“還行吧。”
“女孩兒也這么酷嗎?”
“對?!毙『Ⅻc頭說。
李映橋好奇地看著他:“全部B-boy都這樣???”
小孩糾正她:“姐姐,只有跳breaking的才叫B-boy,或者B-girl,其他舞種都沒有這個稱呼。”
良久,她不講話了,素著一張臉,人靠在酒店門口那根恢弘大氣的羅馬柱旁,看著不遠處的車水馬龍,默默吃著冰淇淋。
遠處的車燈在雨水中流淌霓虹,她被沾濕,卻像一幅越來越鮮明的名畫,沒有世俗的困頓,除了隨性還是隨性。
隨性的女人忽而低頭問那酷酷的小孩:
“練breaking苦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