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微光透過地鐵通風口的格柵,在地道里投下斑駁的光影,像一條條斷裂的鐵軌。
蘇晚解開了影蛇腿上的一圈鐵鏈,金屬碰撞發出清脆而刺耳的回響。
她將一碗冒著熱氣的麥糊推到他面前,碗沿因粗糙的制作而有些硌手。
她的聲音沒有溫度,像地底深處的寒風:“吃吧,我媽說,餓瘋了的人才會胡言亂語。”
影蛇被捆縛了一夜,身上的傷口凝固成暗沉的血痂,那雙豎瞳卻依舊銳利如刀。
他沒有去看那碗麥糊,而是死死盯著蘇晚,仿佛要將她看穿。
良久,他沙啞地開口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:“你知道你每天從空氣中吸收的燼渣,究竟是什么嗎?”
蘇晚攪動麥糊的動作一頓,沒有回答。
“那是死去星球的記憶,是恒星燃盡后的悲鳴,是億萬生靈消散前最后的執念。”影蛇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,他抬起被鐵鏈束縛的手,艱難地指向布滿神秘紋路的墻壁,“你以為這些符號是裝飾?不,它們是篩選機制,一道通往新世界的門鎖。只有血脈中蘊含著特殊頻率、能讓源核產生共鳴的人,才能看到它們真正的樣子——看到它們亮起來。”
蘇晚心中掀起驚濤駭浪,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。
她舀起一勺麥糊,吹了吹,動作從容得像是在自家廚房。
“我媽還說,瘋子都喜歡講一些聽起來很厲害的故事。”
她將麥糊放在影蛇夠得著的地方,轉身走向角落,那里堆放著她狩獵來的燼獸尸體。
她的動作看起來很隨意,像是在處理食材,但眼角的余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影蛇。
她拿起一把剝皮刀,熟練地剖開一只燼鼠,暗紅色的血液滴落在一個陶盆里。
接著,她抓起一把麥粉,毫不猶豫地撒入血中,用刀背將其攪拌成一灘暗紅色的、散發著腥甜氣息的泥巴。
影蛇的視線被她的舉動吸引了過去。
蘇晚端著陶盆,走到那面布滿紋路的墻壁前,用手抓起一把血泥,開始涂抹。
“最近燼鼠太多了,吵得人睡不著。我媽說,用它們的血混上麥粉涂墻,能把它們嚇跑。”
她的解釋合情合理,畢竟在這廢土世界,任何匪夷所思的土方子都可能成為保命的訣竅。
影蛇的豎瞳微微瞇起,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。
燼鼠的血對他來說算不上什么補品,但其中蘊含的微弱源能,對被囚禁一夜、饑腸轆轆的他而言,無疑是一種誘惑。
更重要的是,他想近距離觀察蘇晚和這面墻的互動。
蘇晚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目光,自顧自地涂抹著。
她故意將一些血泥“不小心”抹在了靠近影蛇的墻面上,那股腥甜中夾雜著麥粉發酵的古怪氣味,更加濃郁地飄向他的鼻腔。
影蛇喉結滾動了一下,終究沒能抵擋住本能的驅使。
他深吸了一口氣,試圖從那氣味中汲取一絲能量。
就是現在!
蘇晚的眸光驟然一冷。
燼鼠的血沒有問題,麥粉也沒有問題,但兩者混合,在地鐵站這種密閉潮濕的環境中發酵,會產生一種微量的致幻成分。
這種成分對人類幾乎無用,但對精神力強大、感知敏銳的影蛇來說,卻如同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撥動了一下。
果然,影蛇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。
那銳利的鋒芒變得渙散,豎瞳深處仿佛有迷霧在翻涌。
他看著墻上被蘇晚手指劃過的、亮起的紋路,像是看到了什么久遠的回憶,喃喃自語,聲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啞威脅,而是帶著一種夢囈般的空洞:“B3實驗室……根本沒有爆炸……不……不是意外……”
蘇晚的后背瞬間僵直,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。
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,耳朵卻豎得筆直,不敢錯過任何一個字。
“是你爸媽……是蘇承安和秦嵐……他們主動打開了隔離閘,把源核樣本……塞進了地鐵站的緊急排污管道……”影蛇的眼神越來越迷離,仿佛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幻境,“他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……實驗失控,整個B3區都被污染……他們不想讓最后的希望……最后的火種……一起被埋葬……”
蘇晚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,將她三年來用冷漠和堅強筑起的高墻炸得粉碎。
真相……這就是她父母死亡的真相?
不是冰冷的事故報告上寫的“實驗室意外爆炸,全體研究員殉職”,而是主動的犧牲?
他們親手將自己和所有的同事,連同整個B3實驗室,埋葬在了那片被污染的土地之下,只為了將她推進這條管道,將那所謂的“火種”留下來?
巨大的悲慟和被欺騙的憤怒如海嘯般席卷而來,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幾乎要刺出血來。
她強忍著渾身的顫抖,用盡全身力氣,才沒有讓自己當場崩潰。
她猛地轉身,用冰冷的嘲諷作為自己最后的鎧甲:“我媽還說過,愛說謊的人,舌頭會爛掉。”
說完,她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那道只有她能看見的光門,回到了自己的私人空間。
門消失的瞬間,所有的堅強轟然倒塌。
蘇晚雙腿一軟,跪倒在地。
她伸出顫抖的手,指尖撫過墻壁上那些正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紋路。
冰冷的觸感傳來,卻仿佛帶著父母最后的體溫。
“你們……早就知道我會來這里?”她喃喃自語,聲音破碎不成調。
三年來,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拋棄的幸存者,是靠著母親留下的筆記和自己的狠勁才活下來的孤狼。
可現在她才知道,她走的每一步,或許都在父母的計劃之中。
這條地道,這個空間,這面墻……是他們用生命為她鋪就的最后一條路。
耳邊那斷斷續續的低語,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清晰,像是無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,匯成一股溫柔而急切的洪流:
“……蘇晚……找到你了……”
“……帶我們走……”
眼淚終于決堤,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地,瞬間被干燥的地面吸收,不留痕跡。
她死死地咬著嘴唇,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。
她怕,怕被門外的影蛇聽見,怕被這地道里的任何東西聽見她的軟弱。
不知過了多久,外面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摩擦聲。
蘇晚迅速抹干眼淚,用冷水拍了拍臉,強行壓下所有情緒,這才打開光門走了出去。
是李工,那個負責維護附近幾段地道的老工人。
他帶著兩個年輕的幫手,正在給蘇晚的鐵門加固。
“丫頭,醒了?”李工見她眼眶通紅,還以為她是因為昨夜的燼獸襲擊而沒睡好,默默從帶來的保溫壺里倒出一碗熱湯遞給她,“別擔心,門框我給你加了雙層的防震墊,鉚釘也換成最粗的了。就算再來一頭大家伙,也別想撞開。”
蘇晚點點頭,接過那碗還帶著溫度的肉湯。
她沉默地喝了一口,暖意順著食道滑入胃里,卻驅不散心中的冰冷。
她忽然開口,聲音有些沙啞:“李工,你……認識B3實驗室的人嗎?”
李工正在擰螺絲的動作一頓,抬起頭,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追憶:“認識啊,怎么不認識。你爸,蘇工,當年可是我們這片區的技術大拿。B3實驗室那套頂級的防震系統,就是他設計的,還是我帶隊去安裝的呢。那家伙,對技術的要求,嘖嘖,一個鉚釘的誤差都不能超過一毫米。”
哐當——
蘇晚的手劇烈地一抖,碗里的湯灑出來一半,燙在了她的手背上。
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,只是死死地盯著李工。
原來,連李工都認識她的父親。
全世界好像都知道她父母的過往,只有她,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整整三年。
她低下頭,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:“哦,我媽……也跟我提過。”
李工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,爽朗地笑了笑,繼續埋頭干活。
送走李工后,地道里再次恢復了死寂。
蘇晚走到被綁得更結實的影蛇面前。
他似乎已經從致幻效果中清醒過來,只是更加虛弱了,一整天未進食,讓他那雙豎瞳都顯得有些無神。
“你說的,我能帶走的東西,是什么?”蘇晚終于開口,聲音冷得像冰。
影蛇抬起頭,看向她的眼神變了。
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審視,而是多了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,像是無奈,又像是認命。
“不是東西,是未來。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“源核的核心,擁有連通不同位面的能力。它能為我們這個瀕死的世界,找到一個新的家園,一個新的開始。”
“但它只認你。”
蘇晚蹲下身,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、平靜地直視著他的眼睛:“既然它這么重要,你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,把它搶走?”
影蛇的臉上露出一抹堪稱凄涼的苦笑:“我試過了。昨夜,當我觸碰到你那身甲殼的時候,它就在排斥我。那股力量……純粹、古老、不容侵犯。它認定了你,就像孩子認定了自己的母親,任何試圖傷害你并奪走它的人,都會被它視為敵人。”
孩子認娘……
這四個字像一道電流,擊中了蘇晚的心臟。
她想起了空間里那越來越清晰的低語。
夜深了,地道里一片漆黑,只有蘇晚手腕上那個簡陋的計數器,散發著幽幽的綠光。
上面的數字,正在緩慢而堅定地跳動著。
【源能儲量:478/500】
離母親筆記上寫的“臨界點”越來越近了。
她獨自坐在冰冷的鐵門前,背靠著李工新加固的門框,手里握著那把剝皮刀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。
忽然,一陣極其輕微的、窸窸窣窣的響動傳來。
不是影蛇,他被綁著動彈不得。
也不是燼獸,那聲音不帶任何惡意和饑餓感。
蘇晚猛地回頭,瞳孔驟然收縮。
聲音的來源,是那面墻!
墻壁上那些被她涂抹了血泥的紋路,此刻竟像活過來一般,自主地閃爍著柔和而明亮的光芒!
光芒順著紋路的軌跡流淌,像是一條條有了生命的溪流,在黑暗中交織成一幅瑰麗而神秘的畫卷。
她不受控制地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那面墻,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。
她伸出指尖,輕輕觸碰在其中一道發光的紋路上。
就在指尖與光芒相接的瞬間,那縈繞在她耳邊的、無數重疊的低語聲,驟然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個無比清晰、帶著一絲怯懦和期盼的童聲,直接在她的腦海中響起:
“……姐姐……救救我們……”
鏡頭猛地拉近,定格在蘇晚那雙因震驚而睜到最大的眼睛上。
她終于明白了。
這不是幻覺,不是什么金手指系統,更不是冰冷的源核能量。
這面墻的背后,這顆被她父母用生命送出來的“火種”里,困著的……是一群孩子的靈魂!
他們,正在等著她,帶他們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