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著定情信物飛出來的,還能隔壁的一個女聲。
只聽她虎虎生威地嬌斥:
“……還你,都還你,誰稀罕你們家的破爛玩意兒!還有你們曾經給過的結親節禮,我媽說了,都是些紅糖啊棗子的下等貨,現在折合十塊錢,便宜你了,立馬的退婚!從此我們兩家橋歸橋路歸路,千萬別再牽扯上!”
是貝清歡,扔完了小銀鐲子,從口袋里掏出好多張毛幣也擲向了梅素琴,這才走了出去。
錢像天女散花似的從天上降落。
梅素琴在錢花里氣得發抖:
“你別嘴硬,有你求我們的時候,當誰還會要你似的,窮酸,鄉下鬼,賤死你算了!嫁不掉的土鱉,回去當一輩子老姑娘吧!”
貝清歡大步出去,怕他們追出來,一直回頭看。
然而剛走過4號院屋角,就發現不對。
一條胳膊攔在面前。
抬頭一看,高大勁瘦的“通訊員同志”,穿著汗衫運動褲白球鞋,一條手臂筆直橫亙,像電線桿子上新長了枝丫。
路燈照著他,男人烏發上停一圈光華,額頭上的汗在反光,使他的臉輪廓更加清晰深邃。
見貝清歡看來,男人打開掌心:“干嘛亂丟東西,你嚇著我了!”
貝清歡:“……”
小氣鬼,剛才說了一句,現在還要還回來。
“那就賠給你了!”
貝清歡氣得很,推開他伸在面前的胳膊:“一邊去,小心我打你啊!”
景霄:“……”
呵呵,還沒有見過敢這么對他的人呢!
貝清歡才不管,大步回了家。
宴桂芳看她氣沖沖回來,連忙問:“怎樣?”
貝清歡:“退了!罵人呢,說我嫁不掉。媽,你要是在廠里遇見梅素琴,你當沒看見,這家人只想讓我進去給他們當保姆呢,我就算嫁不掉我也不會嫁給他們家?!?/p>
“你不是說今天是去要幾百塊錢的,然后讓梅素琴先提嗎?”
“是啊,是那么打算的。但是說了要幾百塊錢她就急了,一直罵我們娘倆,我說沒錢也行,給我找份工作,可她不肯,認為我活該給他們當保姆的命,看,還想打我,我氣得很,就直接退了。”
“哎呀這壞女人,我看看……刮掉了一點油皮,”宴桂芳捧住女兒的臉看了看,去旁邊抽屜拿了支紅霉素軟膏幫貝清歡擦藥,嘆氣:“唉,你啊,還是急躁了?!?/p>
貝清歡:“媽,你舍不得?”
“那倒不會。我只是覺得,退婚不會這么容易,那女人裝得很,她得不到好處不會放手?!?/p>
“管他們呢,總要先提出來。”
“唉,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,先看看你今晚這么鬧了,他們怎么說。”
宴桂芳又嘆了一口氣,不再說什么。
但臨睡的時候,她給睡陽臺鋼絲床的貝清歡拿過來一個黑乎乎的鐲子:
“歡,我剛剛理東西才發現,你是不是拿錯鐲子了?這個才是秦家給的,你看,成色差得很,發黑成這樣。你還給他們的那個,應該是你小時候外公去打的,要是去跟秦家換回來,不知道行不行?”
貝清歡:“……!”
她拿起鐲子看了看。
這個玩意兒小得很,也黑得厲害。
一看就不是好東西。
秦家是真小氣啊,連這么小一個銀鐲子,都要用最便宜的料。
而外公給的那個,可就寶貴多了。
實在是太久了,她沒看清,給拿錯了。
但是現在鐲子……
她明天跟那個通訊員要回來,應該可以的吧?
宴桂芳也挺無奈,捏著那黑鐲子嘆氣:
“唉,你小時候貝家不待見,你外公心疼我,也喜歡你,特意找老工匠定做了一個小銀鎖和一個小銀鐲子,上面都是有你小名的,小銀鎖你一直戴著的,小鐲子到五歲就換成秦家這個了,你不記得也情有可原,但是最好能拿回來,你說呢?”
貝清歡手按到領口處,又心虛地放下了。
其實,小銀鎖也出了意外了……
貝清歡想到前一年在插隊省份發生的事,更加不敢告訴母親,自己剛才意氣用事,把東西扔過去,被梅素琴打飛,還被人撿走了。
她含糊著應下了:“額……我知道了,我會找個機會換回來?!?/p>
宴桂芳還想著說什么,貝清歡心虛得不要不要的,借口要睡了,轉身回了房間。
但是躺在床上睡不著。
就反復想梅素琴的那些心聲。
想著想著,她就感覺到,自己穿著一件藍白條紋的衣服,躺在一張床上。
床邊站的好像是秦正華,又不太像。
因為這人穿著領角帶條紋的西裝,還打著領帶,臉上有一個茄子狀的胎記,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。
貝清歡正在疑惑的時候,這個少年不耐煩地對病床上的貝清歡說:
“媽,爸說了,他和姑姑忙得很,不會回國的,你不過是捐了一個腎,沒什么影響,過段時間就好了,我和弟弟要上學,奶奶就靠你照顧了?!?/p>
貝清歡躺在床上,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抽掉了筋骨般的無力,她抬了抬手指,想說什么,可是那少年走開了。
沒過多久,有個戴著口罩的護士進來,手里拿著個針筒,往掛著的點滴里打東西,然后就站在床邊看她。
貝清歡意識里覺得不對勁,就看見那護士摘下口罩,露出一張黃黃的尖臉來,陰森森地說:“有人讓我告訴你,錢賺到了,孩子大了,腎也捐了,你該去死了?!?/p>
貝清歡開始覺得自己呼吸急促起來,像是有人摳住她喉嚨。
她猛烈地咳嗽,但是剛做手術的身體連咳嗽都咳不動,只能像一只被人按住的青蟲一樣,在床上咕蛹,只感覺痛苦得不得了。
“呼,呼,救我……啊……”
貝清歡努力伸手。
努力,再努力。
在自己即將窒息的時候,她猛地坐了起來。
四周一片漆黑。
貝清歡大口呼吸。
大概過了五分鐘,貝清歡才抬手,拉亮電燈。
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陽臺小房間。
啊,原來只是做夢。
貝清歡恍恍惚惚的下床,拿桌上的鏡子看看自己。
鏡子里是一張雖然不算白但很光滑的臉,大大的杏眼,高高的鼻梁,小巧的嘴。
和以往沒什么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