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首的都尉面沉如水,對著龍椅單膝跪地,聲如洪鐘:“臣,領旨!”
永安帝揮了揮手,目光卻未曾離開地上那兩個面如死灰的人。
他聲音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:“張院判,你隨御林軍同去,務必查個水落石出。鎮北王與趙侍郎痛失親人,悲傷過度,朕心不忍。”
“來人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里透出一絲冰冷的“關懷”。
“傳朕口諭,請鎮北王與趙御史,入偏殿好生歇息,奉上安神茶。在張院判回來之前,任何人不得打擾二位愛卿……追思。”
“追思”二字,咬得極重。
這哪里是安撫,這分明是軟禁!
趙秉坤渾身一軟,若不是跪著,怕是已經癱倒在地。
他眼中的憤恨與算計,此刻盡數化為粘稠的恐懼。
完了,全完了!
皇帝看穿了一切!
他不僅要查,還要斷絕他們所有補救的后路!
林在虎更是老淚縱橫,這回卻是真的悲從中來。
他猛地抬頭,想要再辯解幾句,卻在對上永安帝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子時,所有話都堵死在了喉嚨里。
他看懂了,皇帝根本不在乎林程乾是死是活,也不在乎林程延是否真的弒兄。
皇帝在乎的,是他們竟敢在金鑾殿上,將他當成傻子一樣玩弄!
兩名內侍上前,一左一右“攙扶”起林在虎與趙秉坤。
那力道,與其說是扶,不如說是架。
林在虎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,被半拖半拽地向殿外走去,嘴里還無意識地喃喃著:“乾兒……我的乾兒……”
趙秉坤則徹底失了魂,面色慘白如紙,被架著走時,腳下虛浮,竟連路都走不穩了。
這一幕,清晰地落在滿朝文武眼中。
之前還義正詞嚴、悲痛欲絕的兩人,在皇帝下旨徹查的瞬間,竟是這般失魂落魄的丑態!
對比之下,那個自始至終都平靜如淵的林程延,簡直不似凡人。
朝臣們心中瞬間掀起驚濤駭浪。
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們腦中成型:這從頭到尾,就是一個局,一個由鎮北王和禮部侍郎聯手,意圖坑殺自家兒子的局!
而林程延,非但沒被坑死,反而三言兩語,就將局面徹底翻轉,把挖坑的人,親手推了進去!
嘶!
不少人暗中倒抽一口氣,再看向林程延的目光,已經徹底變了。
那不再是鄙夷,也不是憤怒,而是一種敬畏。
這個鎮北王府的二公子,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?
這份心智,這份膽魄簡直駭人聽聞!
秦淵站在人群中,只覺得后背一陣發涼,心中一陣感慨,林在虎,你精明了一輩子,怎么就在這個關鍵節點糊涂了呢?
這林程延才是麒麟兒!
也是,如果不是你主動不要,我怎么可能有這個機會呢?
……
鎮北王府。
朱紅的大門緊閉,往日里車水馬龍的府前,此刻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。
張院判一行人抵達時,迎接他們的是王府的老管家。
老管家一臉焦急與為難,對著張院判連連作揖:“張院判,您怎么來了?哎呀,大公子他……他傷勢沉重,剛剛服了藥睡下,實在是……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啊!”
他一邊說,一邊使眼色,讓家丁們堵住門口,擺明了不讓路。
張院判須發皆白,但一雙眼睛卻清亮有神。
他扶著藥箱,淡淡開口:“老夫奉陛下圣諭,前來為大公子診治。怎么,鎮北王府是想抗旨不成?”
“不敢,不敢!”
管家冷汗都下來了,“只是大夫再三叮囑,萬萬不可擾動。若驚了大公子的心神,神仙難救啊!還請院判大人體諒,容大公子歇息片刻……”
他還在喋喋不休,御林軍都尉卻已沒了耐心。
“奉旨查案!”
都尉上前一步,手中佩刀“嗆啷”一聲出鞘半寸,寒光四射。
“阻攔者,以同黨論處,格殺勿論!”
冰冷的聲音,讓整個王府門前的空氣都凝固了。
管家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難看。他知道,今天這道門,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了。
“開門!”
都尉厲聲喝道。
家丁們哪里見過這等陣仗,嚇得兩股戰戰,手忙腳亂地拉開了沉重的門栓。
御林軍如潮水般涌入,迅速控制了府內要道。
張院判在都尉的護衛下,面無表情地穿過庭院,直奔后宅林程乾的臥房。
一路之上,遇到的下人無不噤若寒蟬,紛紛跪地,頭也不敢抬。
臥房門口,兩名神色緊張的丫鬟還想阻攔,卻被御林軍士兵直接推到一旁。
房門被“砰”地一聲撞開。
一股濃重得幾乎化不開的血腥氣與草藥味,撲面而來。
房間里光線昏暗,窗戶緊閉。
張院判皺了皺眉,示意士兵將窗戶打開。
光線透入,照亮了房內的景象。
只見那張華貴的拔步床上,躺著一個面色金紙、氣息奄奄的人,正是鎮北王世子,林程乾。
他胸口的衣物被鮮血浸透,已經變成了暗紅色,看上去觸目驚心。
一名面生的“大夫”正坐在床邊,見眾人闖入,驚得站了起來,手里的金針都掉了一地。
張院判看都沒看那大夫一眼,徑直走到床邊。
他的目光落在林程乾的“傷處”。
只一眼,這位見慣了生死、醫術通玄的老御醫,瞳孔便猛地一縮。
他沒有立刻動手,而是轉頭,用一種古怪的眼神,看了一眼身旁的御林軍都尉。
不對勁。
太不對勁了!
張院判不理會周圍亂成一團的眾人,只朝那御林軍都尉遞去一個眼神。
都尉心領神會,一揮手,兩名虎背熊腰的御林軍士兵立刻上前,如抓小雞般將那個瑟瑟發抖的假大夫按在地上,嘴里塞了布團,連一聲驚呼都發不出來。
“院判大人,您……您這是何意?大公子他……”
老管家還想上前,聲音里帶著哭腔。
張院判卻連眼角余光都未曾分給他一毫。
他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挺得筆直,渾濁的老眼中迸發出令人心悸的精光。
他上前一步,動作快得不像一個老人,無視丫鬟們凄厲的尖叫與徒勞的阻攔,枯瘦的手指如鷹爪般探出,一把抓住林乾胸前被血色浸染的衣襟。
“刺啦——!”
一聲脆響,上好的絲綢應聲而裂。